第435章 时局造就的重逢

珍卿和三哥腻歪得差不多, 就先下来张罗四个人的晚饭。她原本给自己做了三个菜——除了准备饷邻的牛腩土豆份量多一些,另外两个炒菜份量都不够。

珍卿又做好一份虾仁炒玉米,准备把储备的罐头拿来热一热。巴瑞尔太太和小萨姆又过来了, 还带了好大一盆肉沙拉,还有一大盆番茄汤, 巴瑞尔太太说肉沙拉按珍卿的口味没放那么多沙拉酱, 希望她的家人是一样的口味。

安顿好的小庄、元礼走过来, 看洋人冬天还吃这么带劲的肉沙拉, 暗暗在一旁挤眉弄眼的, 这时三哥也洗完澡重新下楼,珍卿郑重给两拨人介绍一番。

三哥周到地送了巴瑞尔母子礼物,贵妇折扇、小件瓷器、木雕葫芦、中国结等, 多是在本邦受欢迎的中国工艺品。感受到杜小姐丈夫陆先生的热情,巴瑞尔太太母子终于兴盛而归。

把巴瑞尔太太送的肉沙拉热了,磨磨蹭蹭到八点多钟, 四个人终于坐到餐桌吃饭, 外头的呼呼风声, 夹着沉闷不明的撞击声,倒让室内的气氛温馨安逸。三哥就坐在珍卿右手边, 珍卿还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小庄和元礼看珍卿还有点恍惚, 就眉来眼去地低声私语。三哥看珍卿也感触良多,这种滋味非常耐人咀嚼, 总之他的生活又重归鲜活了。此刻, 他只笑着握住她的手, 夸她的厨艺进益惊人, 又忽然看向小庄和元礼, 莫名转移了一个话题:“你住得这么偏僻, 雪若再下大一些,路就封住了。不过邻居倒是不错。”

小庄多嘴多舌地接住话茬:“小舅,这你就有所不知,小姑若是住在闹市,日日门庭若市不胜其扰不说,爱慕她的狂蜂浪蝶也要踏破门槛。”

珍卿抬起眼皮翻小庄一眼,长舌男小庄立刻缩头闭嘴,一副专心致志吃饭的样子。珍卿哼了一声也不解释,三哥自然也不纠缠跟珍卿早有默契的事。

一直装着鹌鹑的元礼,也促狭地逗起珍卿:“小姑,我们宾大也有人喜欢你,说特意去纽约市求见,一回回吃你的闭门羹不说,你还总对人家横眉冷对,有个姓曾的回去跟人哀叹,说‘他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元礼说到这里顿一下,一边从沙拉盘里夹肉,一边挤眉弄眼地看珍卿和三哥:“小姑,你说谁是沟渠,不会是三叔吧!”老实了没一会的小庄,也噗嗤一声笑了。

三哥笑盈盈地不吭声,倒想听小妹怎么对付他们。珍卿吃一颗无聊的虾仁,嘁了一声道:“我可不是什么明月,照着沟渠既然不是我,沟渠又跟你三叔什么相干!”

陆浩云不由听得莞尔,某人之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圆月亮,一下楼说翻口就翻口了。

元礼哼笑着也不吭声了。

之后的话题是元礼二人行程,他们放的只是寻常的周假,明天下午又要搭火车回费城。因小庄问及国内的长城抗战,三哥讲起那场终究未成气候的战斗。

当时,旧军阀的部队和韩领袖的嫡系部队,一度在长城一线给予侵略者沉重的打击。可叹的是,他们虽然拥有全国人民的支持,最关键的应天政府却态度暧昧,到后面就敷衍潦草地撤退了。

珍卿垂眸,回想着上辈子的见闻,好像是因双方国力太过悬殊,上层认为,不宜在战争之初就押上家底,孱弱的中国若与侵略者贸然决战,才是加速亡国灭种的行为,据说东洋侵略者巴不得速战速决呢。珍卿还记得伟人一句话,抗rì战争急不得,jiě放战争拖不得。身处其中才知抗战之艰难,一个孱弱农业国家的进口军备,要对抗工业强国的钢铁洪流,怎么能不难?

所以现下除了给人们分析局势,证明中国与东洋必有一战,还要像珍卿劝诫小庄的那样,每个人都应该各司其职,将来才有足够的能力发光发热——这是各行各业的人能做的战争准务。

吃完饭四人分成两拨活动,活动一会又各回各的房间。

珍卿从洗手间洗漱出来,三哥在看她桌上摆的《东洋人的民族性格》提纲。珍卿过去挨着三哥坐下,有点疲倦地靠着他的肩膀。

三哥看完提纲似悚然似感慨,攥着珍卿的手肃穆地问:“小妹,这是你仅通过谈话、观察,还有查阅文献资料写的?”

珍卿揽着他脖子趴在他肩上,过分的高兴让她提早困倦了,拍拍她的提纲稿子,懒倦地嗯了一声,问三哥有何不妥。

三哥看她花蕊般鲜嫩的脸,莫名地汗毛直竖,战栗间对眼前人肃然起敬。他在国内所见之人,要么对危殆国势漠不关心,要么因亡国之象悲愤自绝。除了愿以血肉之躯抵御外侮的烈士,最积极关心国家的人们,也不外指望国联或美国调停干预。

而他的小妹,抱起来份量这么轻的小妹,竟在研究东洋侵略者的民族性格,以证明东洋人吞并中华的野心,也试图告诉人们怎么从细节处对付东洋人。

陆浩云忽然生出荒谬的感觉,觉得小妹竟然是他的主心骨,他心里蓦然掠过一股暖流,似乎感觉心胆也壮了,人也落实到地面上了。胸中澎湃的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话:“小妹,现在三哥个请求,让我见证你完成这本书,后面由我帮你刊印发行,好不好?”

珍卿微微疑惑地点头:“若不耽误你行程,当然并无不好。”

三哥把她抱着坐在腿上,用衣袖轻抚她柔韧的鬓角,将此来的一些心路历程说给她听:

“小妹,我此来美利坚,其实算是政治避难。前一年从南洋回来途经粤州,我在粤州遇见你韩清涧师兄(韩清涧同为李松溪先生弟子)。那之前他在楚州到处联动,后来叫军警捕获身限囹圄,经他汉留会的朋友周旋营救,我在粤州遇见他时,他才从监狱脱身。

“我婉劝他以后不要太高调,他只说‘有死而已’。他从社会党的角度讲中国的城市农村、贪官污吏、军阀土匪、城乡帮会,还有支离破碎的礼教,徒有虚名的民主,还有虎视眈眈的外部敌人。他说国势败坏非癣疥之疾,非简单的剜肉拔创能救治。所以他们社会党人,不屑替独cái者拆东补西,一定要斩钉截铁地直捣本源,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感到社会党如此辛辣独道。

“你韩师兄还说,他们的领袖以为民族大义重于党派争战,因此有意与公民党精诚合作,以御外侮。我本以为这是大好事,可应天政府着实叫人失望,如今说之也无益。”

三哥紧紧握住珍卿的手,按在他胸口认真地说道:“我对社会党印象很不坏,他们又提出‘停止内战,北上抗战’,我曾与民主人士一道,预备在报上声援社会党的主张。说来也巧,长城抗战我全力支援前线,卖了名下产业筹了不少款子,想借南边的汉留会,多弄些枪弹支援前线,不想我托付的那位朋友是社会党,被特务发现又带着军火逃跑,再加上我与你韩师兄的接触,一来二去便有些讲不清,就此被聂梅先那帮子特务盯上。我们团聚也是时局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