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歧路终必归一路

在珍卿家做客的这些人, 说说笑笑一会,渐渐正经谈起各自的毕业去向。

邓扬和说他有两个出路,一是去老家冀州谋一个公职, 不然就去哪个大学教经济学,一定不出两者之中。已跟邓扬和结婚的胡莲, 说她少不得要夫唱妇随, 不过无论到谁的家乡, 她的工作肯定跟化学、制药有关。

珍卿听胡莲说到化学、制药, 忽然想到吴二姐夫妇的医药事业, 觉得胡莲可以去给他们工作,一者可与志同道合者专攻专业,二者不必入社会走许多弯路。而学经济的邓扬和在海宁出路更广。珍卿虽有这样的思议, 还是决定私下跟他们提建议,免得其他人听了多心。

而学采矿工程学的范宣明,说蜀州老家已为他在政府谋好职位, 等回去跟卓蕊馨办完婚礼便就职。卓蕊馨老家本是南方的, 跟范宣明结婚就要到蜀州去, 她学的是英国文学专业,志愿就是做教书育人的老师, 倒不介意是哪里教, 教中学或大学。大家议论卓蕊馨的工作,论调大多都很实际, 他们各举亲朋好友的例子, 说大学教师一月薪水两三百, 中学教师了不得一百多块, 再偏远的地区怕就更少, 还是做大学教师更划算。

珍卿的锦添表哥说要回禹州, 当初学法律就是为振兴禹州,千年人治社会和宗法制度,给他们的乡镇城市留下太多糟粕,社会里头有太多黑暗不公的事,他回去就是要锄强扶弱,替民谠言,建立一个珍卿口中方方面面都有光明的社会。

看锦添表哥摩拳擦掌,准备回去大干一番事业。珍卿心内太多犹疑,锦添哥有这等拳拳报国之心,任何人都不该给他泼冷水,但中国社会盘根错结的权贵军阀、地痞洋人,并非仅仅一番赤诚之心就能摆平,“锄强扶弱,替民谠言”谈何容易呢?又恐性格爆烈的锦添表哥,将来有一日会过刚而折。而且禹州毕竟太靠北方了。

珍卿心里再三纠结,终究还是出口劝说:“锦添哥,我看做律师的话,还是大城市更能出人头地,听说表姑、表姑父的意思,也想叫你到大城市攒攒资历。”珍卿就不避嫌疑地数说着,像禹州这种几易州主的地方,那些省主席和军阀就是流水的兵,各种盘根错结的势力才是铁打的营盘,锦添哥要没有应付他们的好办法,倒不如先去大城市攒攒资历,比如在海宁就可以靠靠亲友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劝他。锦添表哥也很犹疑矛盾,他当初考入塔夫茨大学苦读法律,就是想为禹州民众伸张正义,若回禹州果然才志难伸,那便白白浪费了他的苦读,可是学成了偏偏不回禹州做事,又何尝不是另一方面的浪费?不过最终还是得由他做决定。

出人意料的是,一直跟继云哥在旁商议晚餐事宜的三哥,忽然间语出惊人:“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我在梁州有所大学在建,部分专业已开始招生,准备秋季就开始上课。令人遗憾的是,还有相当一些专业,缺乏资质合格的授课教师。若非梁州学校地处偏僻,又是人人恐怖的瘟疫流行区,我恨不得一一给诸位送上聘书。虽然路远山高,不比中部富庶升平之地,我还是不揣冒昧地提一提,衷心希望在座哪位高材生,愿意到我的梁州学校屈就。当然,待遇自然是从优的。”

三哥之言引起众人的兴趣,那些就业去向已经明确的,主要对珍卿丈夫办学大感兴趣,纷纷打听校长、教务是谁,是综合大学还是专科大学。

珍卿在一旁冷眼观察,就属上官楚和卫君涵最有兴趣。三哥大致讲了综合大学的各种设置,又点明哪些院系人材最为紧缺,请在座的各位高材生考虑,但他没有叫他们帮着打广告,毕竟他要吸纳有真材实学者,还不至于来者不惧。

而后,三哥就跟继云表哥分工做饭,来不及细细谈论这件事。珍卿知道的内情不算少,便充当了答疑解惑的角色。

后来,卫君涵起身说到厨房帮忙,上官楚似乎也想跟着去,被珍卿拿个话题拦绊住了。上官楚也是个富家子弟,他对梁州大学的兴趣,更像出于猎奇探险之心。而有高堂家小要养的卫君涵,更需要一份高薪水的工作,且卫君涵学的公共卫生专业,在梁

州瘴疠之地也能施展。

珍卿陪着客人谈天说地,说到倦时叫大家起来走走,她去厨房看看是否需要帮忙。珍卿去了一趟洗手间,想到厨房看看晚餐进度时,发现里头继云表哥在忙乎着冷盘,卫君涵跟三哥在料理热菜,两个人正在认真地议论着什么。

珍卿准备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忙,刚捏着把手把门开了一条缝,就听三哥把话题很是高远深邃:

“……有识之士都知道要办大学,只看我们国家由上至下,方方面面方待兴旺发展,多少机关、学校、医院、工厂需要建设完善,多少村镇需要通路通水,多少政治、外交、产业、工商的事务要办……

“孟夫子说‘七年之病,欲求三年之艾’,我们四万万人口的国家,样样事务都得想在前面。不然事到临头,就发现事事落后于人,样样捉襟见肘,没头没脑地仓促应付,焉能不败事?政府未必能事无具细地经营,我们这些不孝的炎黄子孙,不能只待政府履行职责。

“话说回来,我们的政治、经济、医疗、民生等等,哪个方面没有‘七年之病’?只指望洋人给我们培养‘三年之艾’,本就远远不够,其中又许多崇洋媚外的‘艾草’,想来多半治不了我们的‘七年之病’。

“所以,我们必得办我们自己的大学,我们需要太多专业人才,需要太多德才兼备的专业人才,更需要心执爱国主义的德国兼备的专业人才,如此,则非要我们自己德才兼备的教师来言传身教不可……”

继云哥和卫君涵皆深爱国家,听三哥洋洋一番肺腑之言,不免生出强烈的情感共鸣,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哽咽着以热情的话语抒发胸怀。在这容易崇洋媚外的时代,他们这样忧国忧国、清高自守的人,遇一能够抒发愤懑的志同道合者,几乎值得抱头痛哭一场?

珍卿看他们像要抱头痛哭,轻轻松开门把手,带着满腹的感慨重新退回客厅,在外面晒得站不住的其他人,就笑话珍卿说干活不过做做样子,还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便叫珍卿把古琴拿出来弹唱娱众。

珍卿一时不想说话,二话不说,乖顺地取出了三哥带的古琴,问大家要不要听《阳关三叠》。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先别煽情,还没到涕泪沾襟的送别时间,今日先弹些活泼轻快的来,《阳关三叠》待到临别时再弹不迟。

古琴曲里也没啥过分欢快的,珍卿先弹了一曲《高山流水》,又弹一首《渔舟唱晚》,连活猴儿似的范宣明、陈钧剑、上官楚等,都静坐息声,闭上眼安静地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