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时尚人士这样式

四姐拿钱砸出来的骚包车队, 一路引起不少本地人的围观,珍卿看见路边疑似游客的人,举着相机一直拍他们的车队, 他身边其他看客似在议论,车队里坐的是何方神圣啊。

珍卿坐在三哥、四姐中间, 大家有一阵子不讲话, 陆惜音觑着三哥似乎不快, 不由曲意柔声地跟珍卿说会话, 而后瞄着三哥小心翼翼地噘着嘴说:

“从未见过你们这样的, 总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你们不许登报曝光,不许通知总领事馆, 不许告知华人留学生会,也不许安排欢迎典礼,连近亲友也不许透露, 哪有一点大人物的排面嘛?我原是想, 不好叫你们学者名流太寒伧, 才大费周章给你们撑排场嘛!三哥,你先别发急嘛!我不晓得你们这样劳累, 不愿意交际应酬, 我现在都晓得了哇,可也是亲眼看到才晓得的哇。话讲回来, 小妹自然要好生养息, 三哥你也脸色也不济。

“三哥, 不要一见面就批评我嘛。上回一帮国内老学究来欧游游玩, 在法中国留学生会负责接待, 那些老先生整天东游西逛诶, 还总发一些奇谈怪论,惹得中国人羞臊洋鬼子耻笑,以为中国全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我原想你们二位是真名流真名士,反倒潜形隐迹不公开露面,这里的留学生见识不到真人风采,他们倒从哪里学好东西嘛!就算是妹妹我虑得浅了,你就别生气了。”

珍卿微微惊讶地看着四姐。

四姐用柔婉语态道出一番话,声音脆利得像蹦豆子,音调却一点不尖哨,期间表明态度又说明原委,可比从前横冲直撞的傻样子强多了,珍卿咧开嘴拍着手跟三哥笑:“可了不得了,咱们家的风水再不会错的,谢公馆又多个伶牙俐齿的女强人,以后跟谁吵架也不怕的。”

四姐佯恼着捏珍卿的脸:“敢是你听我说话,只想我将来能帮你们吵架,就不能多看我的好处吗。”

三哥脸上不再带着愠色,默然地审视四妹片刻,想说什么终于化作一声轻叹,看着满脸倦怠的珍卿,正勉强打起精神跟惜音笑闹着,便态度温和地跟四妹说:“去你订的旅馆看看,不是上回说的二层别墅吧?“

珍卿揉揉脸让自己振作精神,三哥摸着她清瘦的脸颊说:

“我们在此歇一阵,四处玩一玩,尽兴了再上(欧洲)大陆去。”

珍卿自然靠着点三哥肩膀,陆惜音见了心里酸溜溜的,可又似乎生不起气。

不过她瞬间收拾好情绪,回答三哥刚才的问题:“不是那个两层的别墅,三哥电报跟我一提,我也晓得单赁那别墅,须得另找使唤的佣人,你们留不了多久,这种短工没甚人愿意做,假使愿意做要价又过分。——三哥、小五,我们家有个做远洋航运的世交,定居港岛的叶世昌伯伯,你们还记得吗?”

珍卿和三哥都点点头,他们在海宁举办婚礼时,港岛的叶世伯专诚赶来海宁为他们庆贺。

四姐不急不缓地把详情道来:

“叶世伯的次子立德,在英国分公司做经理,韵娴(从前海宁吕家百货少奶奶,如今是四姐的好朋友)帮办立德的婚礼,我们在婚宴上攀谈,认得原来也是亲戚,两下来往就多了起来。给你们找到的房子就他的。

”现在是旅游的旺季,旅馆最多订到两三天,之前我急切寻不到旅馆,恨不得昭告天下是易宣元先生来了,恨不得叫中国人都来帮我的忙。也是赶巧,叶立德新婚燕尔,要带新妇回国拜见舅姑,他分公司的公寓就空出来,还是韵娴在我们中间沟通的,巴黎的房子也是她帮忙,以后见到可要好好谢她。言归正转,立德的公寓一应设施都是齐全的,离海德公园也算近便。佣人也不用现去寻觅,就是服侍立德夫妻的人,转过来就能得用。”

声音流丽动听的四姐,把事情原委讲得很清楚,珍卿再一次在心里感叹,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对于住叶立德夫妇的新婚公寓,珍卿和三哥都觉得叨扰,不过旅游旺季难寻旅馆,想来也是实情,毕竟与他们同船而来的人,不少都是来欧洲度夏的旅客。住处就暂借叶立德先生也,左右不会在英伦勾留太久。不过以后肯定要还回这个人情。

到四姐说的公寓,果然一应设施都齐全,陈设也是上佳的,那位缘悭一面的叶立德先生,带着新妇回国拜见父母之前,特意派一位曲秘书等候珍卿和三哥。

珍卿和三哥见到那曲秘书时,他说叶先生临行前再三嘱咐他,说杜小姐、陆先生是海内仰慕的人杰,可惜叶先生公私事务不能草率,归国之期甚促,容不得他一再踯躅,不然非得亲自侍奉二位先生面前。珍卿和三哥都表示叶先生太客气,他们着实不敢当啊不敢当。

曲秘书代上司跟客人殷切表态,又介绍了厨师、佣人和司机等,说任何事尽管吩咐这些人,连珍卿和三哥游历欧洲的旅费,叶立德先生也预备大包大揽。

叶世昌、叶立德父子三哥很熟,这点人情有机遇自然会奉还,场面上人有山水相逢的时候。但珍卿觉得在英国受人盛情就罢了,到大陆决不能再叫人破费。

送走了曲秘书,三哥和珍卿还要安顿行李,毕竟要住上十天半月,到处乱糟糟的不成体统。四姐却催他们快快洗漱换衣,睡起来好好地享受午餐,把船上带下来的闷倦一觉睡去一大半。

珍卿不想劳顿四姐,三哥也说大不了睡起再整理。四姐就说叫厨师、佣人看见,还以为他们这么不讲究呢,主动请缨非要帮他们整理。两人倒不想叫她胡乱动手,可他们在海上漂流十日,最终拉锯不过精力充沛的四姐,珍卿和三哥便嘱咐哪些箱子千万勿动,其他的便都由四姐料理去。

珍卿勉强洗澡换好衣服,躺到床上迷迷登登的,感到三哥也洗换好躺上床时,跟他感叹四姐变得让人不敢认了。四姐变好了,固然是谢董事长和二姐、三哥的苦心没白费,可是想想她背后不知付出多少,又莫名地感到心酸。

三哥声音中是倦怠的沙哑:“爱之适足以害之,妈妈一辈子最擅长下狠心,这对她的儿女未必是坏事。年少时不吃流离困顿的苦,老了便要吃颓唐悔恨的苦。惜音若在六年前就嫁人,她连家庭主妇都做不好,一生不过随波逐流,为人摆布。该吃的苦吃完,也就否极泰来。我们该为她的涅槃感到欢欣,心酸……就随他去吧。”

两个人说着话渐渐睡着了。

珍卿他们行李箱都贴了签子,衣裳鞋袜、书籍文稿、字画古董、仪器重物,还有其他的零碎东西,在每个箱子的签子上写得清楚,四姐也大致晓得三哥、小妹的习性,帮他们收放东西未必处处称心如意,还是能大差不差的,后面的细务就由他们自己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