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游玩归来诸事忙

回到巴黎大家各自忙碌起来。四姐回来便忙她工作上的事, 三哥帮珍卿在本地发行书籍。在瑞士遇到的那些学界耆宿,不少人催要珍卿的韵译诗集,而她那本《东洋人的民族性格》, 在中国人间引起了广泛争议,此书除了加印还有翻译问题。珍卿在英伦已着手翻译此书, 不过边玩边译效率说不上高, 此番有各方人士总在催促, 她开始每天坚持伏案工作。珍卿本身有四五门外语功夫, 加上要译的书都是自家作品, 她只用了约一旬的功夫,《东洋人的民族性格》德语、法语版已译成,自校一遍再由三哥帮着校对。

这时候, 在瑞士聚谈过的青年留学生,说要给易宣元先生开新书的发行会,校报和华人报都要登她的照片, 在瑞士因陆先生不喜他们拍照, 大家遍寻先生影像而不得, 故请易先生惠赠一张她的照片。

自从《东洋人的民族性格》发行,三哥一直格外忧心珍卿的安危, 他在外面甘做大煞风景的人, 总不许他人拍摄珍卿的清晰照片,更别说特意把照片送给谁。青年留学生跟珍卿索要照片一事终于未果。

有一天四姐跑过来, 说汤女士帮她介绍男朋友, 四姐因恐第一次见面形态过分张扬, 穿了端庄内敛的黑色连衣裙, 结果与她相亲的某君带她游船, 在船上热汗淋漓的, 狼狈之状不堪回首。某君不但约会习惯特立独行,还跟汤女士说四姐性子沉闷保守,不像受过新式教育的摩登女性。汤女士本欲安排他们再见一面,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绝。

明摆着四姐对此君没有兴趣,对相亲似也不大有兴趣,偏偏对相亲又来者不拒似的。珍卿曾经试图探寻四姐的心迹。

当时,四姐一闪而逝的黯然表情,转瞬又转换成谈笑自若,若无其事地说起在本邦的恋爱史。自从国内那场婚恋让她声名扫地,她出国后再没谈过像样的恋爱。

她完全不由自主地,每次都给恋情预设可怕的结局:空有志向没有钱的穷男朋友,她总感觉人家当她是摇钱树;家世优渥、挥金如土的权贵公子,她又鄙夷人家是胸无大志的败家子。

四姐的个性也是骄奢爱美,原来收敛起来的娇蛮脾气,随着名利双收也渐渐抬了头,加上她又总疑神疑鬼,患得患失,跟男性的交往总是无疾而终,在国外白白待了五年功夫,连一个能谈婚论嫁的都没有。

四姐虽愿意跟珍卿剖白心事,总还记得维护自己的尊严,这些事她自己点到为止,也不许珍卿和三哥多议论她,珍卿和三哥也没法给她深入的建议。

忙忙碌碌中,巡游欧洲的楚应星师兄终于回来,回来未久即邀请珍卿三人到公使馆做客。三哥因受法国华人赈济会的邀请,去襄助赈济会的募款活动,未便依期赴约。就由四姐带珍卿去总领馆拜访。

一向只是书信往来的师兄妹,终在异国他乡当面相见,楚师兄沉稳中掩不住的欣悦之态,让珍卿初见他便觉恍似故人,稍时,才觉楚师兄言态与李先生相似,他大多数时候是寡言少语的。

楚太太的热情便叫人难招架了。奚清兰女士嫁给楚师兄之后,陪伴他在李先生府内求学,曾在李师父、李师娘那里侍奉,与李家人有难以割舍的骨肉之爱,因此对珍卿这个小师妹也很是移情。

珍卿给两位主人各送一幅画,一幅是在美国作的一幅《猫》,猫模特是钱寿诒太太的短毛猫,另一幅给楚师兄的画《雪松》,还是珍卿在纽约州休假时画的。楚太太听说是极喜欢猫的,一见珍卿的中式工笔猫,果然立时爱不释手,赞不绝口。连城府较为深沉的楚师兄,看到那幅《秋松》时眉目也明显松弛。

珍卿给他们二位送上礼物,这夫妇二人更显和蔼可亲了。

楚太太与四姐早已是忘年交,四姐在公使馆熟络得像自己家,自然与楚师兄夫妇不必客套。

两下见面三个女人相谈甚欢,楚太太甚至心血来潮地提议,叫珍卿三人一齐住进公使馆,一家子骨肉也得以朝夕相对,她也方便给惜音介绍些青年才俊。

看着似在微笑的楚师兄,珍卿以书籍杂物繁杂难理,且交往的各界人士品流复杂,总出入公使馆恐怕妨碍楚师兄公务,比较委婉地拒绝楚太太的美意。

其实,三哥未必抽不出一点时间,碍于他出国的初衷是政治避难,也碍于其他难以言说的因由,三哥不便来公使馆拜见楚师兄夫妇,更别提住在这个地方了。

意识到有点孟浪的楚太太,随即拉着陆sì姐笑着说,他们做大事的人太有原则,不过请他们到这里住一住,倒像会妨碍什么国家事体似的,说四姐跟汤女士来公使馆帮忙,她倒常常留她们在此歇宿的。

尽管珍卿拂逆了楚太太美意,主人家的待客热情也丝毫不减。楚太太听说珍卿爱吃中国菜,午餐饭桌上竟全是中国菜色。不过楚夫人是闽州人,除了江州菜和禹州菜外,还有一些闽州菜点缀其间。

下午,珍卿和四姐在领事馆歇午觉,睡醒与楚太太一起散步半钟头。

吃点水果点心的时候,楚太太翻出两大册的老照片,带珍卿、四姐看楚师兄年轻时的留影。珍卿在其中看到梳着前清的发辫,年轻了很多号的李松溪先生,还有年轻质朴、内敛温和的师兄们,背景里还有前清轿夫、警察的照片。

珍卿看了不少李师父和李师娘从前的照片,小时候在磨坊店从未见他们展示的老照片,珍卿忽然想起少年求学的情景,老人多少次寻常的回眸静默,都掩抑着对逝去时代晦涩复杂的感情。神仙妖魔轮番粉墨登场的时代,人人都要托着几副面孔活着,大时代背景下的新人或旧人,其实过得都不容易。

照片中已经泛黄的时代影像,掐指一算,于今相隔不过二三十年,却仿佛经过数个世纪的剥蚀,都斑驳得不能看了。珍卿忽然异常思念李师父、李师娘,思念少年时代只为生计烦愁的日子,不知为何忽然要哭起来似的。她决定晚上给师父、师娘写写信,给禹州的亲友师长写写信。

晚上公使馆又来了一些客人,准确地说,他们是楚师兄的新晋属下。之前楚师兄巡视各地领馆,招聘不少中国高材生做见习秘书,这些人说是来交暑期的见习报告,还想顺便跟上峰楚师兄谈一谈。

珍卿奇怪他们赶着晚馆的点来。

楚太太却乐呵呵跟珍卿、四姐说:“如今不同往年的规矩,我一小还讲男女七岁不共席,跟表兄弟多讲了一两句,外祖就罚我们不许吃饭。现在男女交际不禁了,虽谈不上是什么硕师、名人,也是业有专长活泼泼的青年人,跟这些青年才俊多多交际,我们这些女流之辈也有长进不是。——当然,珍珍倒不须借他们求长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