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裴先生不是凡人

阮小檀这种家世背景的女孩, 自幼在社交圈获得自我认同,并交换物质和情绪上的价值,失去社交场所的风头地位, 大抵比吃不上饭还难受吧。在培英时身世曝光之后,阮小檀被家人送到欧洲避风头, 那么这一回她会如何应对呢?

这是珍卿从自身认知出发, 对于妨害他们名誉的人, 能做出的最为狠厉的惩罚。至于有德国的华人社团, 公然递话要帮易先生教训阮小檀等。珍卿跟三哥不欲节外生枝, 委婉向大佬们表明最好不要动用暴力。

世上爱作意气之争的一起人,总觉得受点委屈就要喊打喊杀,不必考虑社会规则跟行为后果。却不知像阮小檀这种出身, 家里姻亲故亲就像一张大网,阮的夫家在军方也有能量,他们若铁心阮家人结成死仇, 那就是自寻烦恼了。而现在呢, 场面人都拿到阮小檀这桩把柄, 舆论都是阮小檀的监督者,但凡她再有不轨舆论都不会放过她。

不久便听汤韵娴女士说起, 阮小檀之夫王耀江从新索邦大学离职, 阮小檀最近也忙着打包行装,看来夫妇二人是预备回国了, 回国后好歹有亲友做靠山吧。

五月初, 珍卿他们经过多方探访印证, 发现阮小檀姑父童森, 跟公民党在野派的祈连海过从极密, 童森污蔑珍卿一家败露后处境窘迫, 跟祈连海的联系却更频繁。祈连海向来跟东洋人走得近,公民党内也说他是亲东洋派。不过话说回来,公民党内现在的高官显要,多数都有留学东洋的背景——连珍卿生父滕将军也不例外,祈连海有几个近密的东洋朋友,在公民党内也不算异类。可是童森为啥要对付珍卿夫妇,这其中的内幕就耐人寻味。

不管此番造谣诬陷之事,是否跟祈连海这大人物有关,具体经手此事的阮小檀跟童森,都在被害者的报复下不好过。

珍卿他们向亲友大众讲述“骄奢”生活真相时,不曾为童森这个公民党员隐讳,明明白白地公布他的底细。且不说国内的人们如何诅骂他,就说德国中国留学生会那里,已经在重重压力下将他解聘,而德国的华人跟中国留学生,天天堵着他家门口骂他是无耻败类。

珍卿一家觉得奇怪的是,他们之前向大家讲述真相,不曾将童森跟东洋人联在一起,因当时谈不上有确凿的证据。可是自从阮小檀一家离开,德国的华人报纸就开始发力,也不知是谁深掘了童森的底细,有据有理地在报纸专栏上讲,童森正是受了东洋人的指使,才寡廉鲜耻地污蔑易先生夫妇。易先生写了《东洋人的民族性格》,东洋人欲使她身败名裂,然而自己不便动手,就收买了童森这等汉奸败类。最近不少地方的华人跟留学生,都跑到东洋使馆外抗议示威。楚师兄作为驻欧总公使,生怕事态扩大,还将此事当成紧急事件处理,珍卿夫妇也从中出了力。

童森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阮小檀跟他一比算幸运了。就是欲行不轨的东洋人,对于享有国际声誉的文化名流,想来近期也不敢再有轻率之举。

事情发酵了一阵,仲礼跟裴浚先生同来巴黎,仲礼一来就嚷嚷着想出去玩,四姐便带着他看《茶花女》。

三哥跟珍卿在家接待裴先生,茶过两盏,寒暄已毕,两人试探性地问裴先生,童森现下处境是否系他促成。

裴先生儒雅的面庞依然儒雅,沉默片刻,恳切地跟珍卿和三哥说:“与二位先生虽系初识,尚不敢奢望心腹相托。在下未经首肯擅自举动,只因敬慕二位学识品德、精神魄力,说是时代先锋、民族柱石亦不为过。万幸事情现已平息,未与二位有所妨碍。设若世事翻转,再来一次,恕在下天生执拗,恐怕依然行事如故,无论如何,愿为二位先生驱驰效劳,还请不弃我鄙薄张狂,海涵赐教。”

这裴先生甩出这等铿锵之言,他的神情还是文雅驯良的。一半脸被太阳光影映得橙黄,一半脸笼罩在室内的阴影中。

珍卿默默跟三哥相觑,跟上回初次见面相比,裴先生似乎换了一档人格,文化人抢了□□大佬的话术,怎么看怎么觉得怪怪的。

其实珍卿两人先时就已察觉,这裴先生是位来历神秘的。

裴先生晓得童森底细,说起勤工俭学和工学励进社,还有大革命时期的内幕,语气颇为熟稔,加上他对童森屡次变节的不屑,他的来历已刻意显出一些。这一回,他又在童森的问题上仗义出手,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之极,而珍卿和三哥都没要求过他。这说明什么呢?这裴先生若非天生的侠客心肠,就是背负着特殊团体的特殊使命,再不然,他对仲礼感情深到爱屋及乌。最后一种是最不靠谱的猜想。

家里的女佣在走廊外面忙,珍卿和三哥也心照不宣,以茶代酒敬了裴先生两杯茶,裴浚若无其事地领受,高擎茶杯重复刚才的话意:“二位先生,我还是一样的心境,二位先生是国家栋梁,民族先锋,在下虽是文弱书生,也将二位视为守护对象,若有难处但凭驱驰。”

珍卿和三哥一时无言以答,他这种殉道者的坚定语气,听着让人悚然敬畏也觉得不安。还是三哥率先找回嗓音,尽量温和淡定地跟裴先生说,感谢裴先生一片挚诚错爱,凡有大事他自己就能安排,裴先生在异国他乡行走,还是应该在意自身的安全。裴先生客套答了一句,听见外头大门有动静,是四姐跟仲礼看戏回了,三个人便谨慎地缄口不言。

轻灵灵的四姐飘进来了。上回初见裴浚先生印象颇好,珍卿曾想过让四姐认识他。此刻,看着疑似干练风的温良教书匠,珍卿保媒拉纤的念头完全熄灭。再看叽叽喳喳的少年仲礼,还兴致勃勃地跟四姐争论,说那演茶花女的长得像骷髅精,而且还生活放荡挥金如土,英俊富裕的男主角阿尔芒,不该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他一时说茶花女的选角不好,一时又觉得故事本身就荒诞。

四姐耐着性子跟大家说:“就是仲礼喋喋不休,我们还没看完就回了,在家无聊也好过看人眼色。”

仲礼犹然纠缠住这个话题,先问三叔若他是男主人公,他会爱上茶花女玛格丽特吗?三哥顿了一息说“大约不会”。仲礼扭头问珍卿一样的问题,珍卿无语地看这小伙子,慢悠悠地也说“大约不会”,仲礼又挨着裴浚问他如何。珍卿看仲礼贴着裴俊极近说话,想这小伙子要是换一种性别脾气,加上裴浚温文尔雅、神秘精干的人设,写一出《爱在慕尼黑工业大学》,她保证能写得缠绵悱恻,虐得读者死去活来。

想到这里,珍卿狡黠地转起黑亮的眼仁,心里转出很好玩的念头。在这烽烟不止的年头,就得嗑些唯美浪漫的绝恋CP,才能从严肃枯燥的正事里,找到突破禁忌的放松感。珍卿决定抓住这一丝灵感,给仲礼变换性别跟性格,再变换一下时间和场景,写一出《爱在巴黎》比较好——浪漫之都发生爱情的机率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