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旧岁除过是新年

转眼农历新年到了, 三十守岁和初一拜年的热闹忙碌,珍卿怀着孕不像往年留学前参与得多,可出国五六年回到家里, 再次跟家人一起过农历新年,就算在风雨飘摇的时局下, 也让人难以言说的幸福感。

新一年的正月初二清晨, 珍卿从一个美丽梦境中醒来, 轻轻抚摩六个多月的小圆肚囊, 静静回忆着记忆犹新的美梦:那是一个百花盛开的春日, 她牵着一个小孩在花海奔跑,梦境似乎应该没有声音的,可她感觉她跟孩子的笑声, 像一个个具象的晶莹音符,衬着三哥花海外清润的呼唤,让人感到无限的美好。

胖妈进来说今天下雪了, 要穿更暖和轻便的丝绵长袄, 就拉开衣柜开始给珍卿找衣裳。珍卿问胖妈三哥什么时候起的, 她说三少爷一个钟头前就起了,在书房跟太太和先生说话, 娇娇正陪小英在雪地里玩呢, 连杜太爷也早早起来在客厅坐着,催促珍卿赶紧起来吃早饭。

忽听小英在楼下欢呼“我要堆大雪人”, 珍卿想到室外冰雪覆盖的情景, 珍卿听见更腻在被窝不愿起床。

直到早起的三哥回房间, 亲自把珍卿拽起来喝热牛奶, 胖妈才侍候着她慢吞吞地起了床。梳妆台前, 胖妈慢慢地帮珍卿编发卷髻, 三哥在一旁欣然地看了一会,拿起最近常念的译韵诗集坐到珍卿身边,把手放到珍卿的肚皮上,凑近她的肚子温柔呢喃似的念诵起来。

其实,胎儿四五个月就能跟珍卿互动,珍卿常念诵诗歌文章或弹奏乐曲给它听,倒不是要婴儿在娘胎就会听诗赏曲,只是借此传递亲人的声音和情绪,要小宝贝知道他们一直都在。事实证明肚子里小婴儿是知道的,这几个月只要有人跟它说话,它在妈妈肚里的动静就更频繁。可是胎儿反应越多的这三四个月,三哥东奔西走在家待得少,小宝贝的成长时光难免错过。

这一会儿,珍卿听着三哥的温润声音,正觉得心境轻灵、身体适意,听着三哥念完英文的译语,她凭记忆轻诵中文的原诗: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三哥正跟妻儿享受着这温馨,惊觉珍卿的圆肚子内鼓起一包,他被什么东西猛踢了一下,惊讶看珍卿肚上的小鼓包瞬间消失,惊怔地望着珍卿一瞬,就着急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珍卿笑着按住三哥的手,说两三个月前才始有胎动时,感觉这胎儿快把她肚皮踢破了,珍卿既觉得疼又受惊吓,如今早就适应这爱动的婴儿。

这时,胖妈帮珍卿把头发编结好,跟三哥得意洋洋地笑着说:“这胎一准儿是个皮小子,镇日在五小姐肚里练拳脚呢。多亏还晓得心疼他亲妈,回回到夜里还消停一些。”

三哥却握着珍卿的手笑言:“就是个活泼的小囡也不妨,我都一样地疼她。”珍卿笑着点头无言,胖妈倒是坚持她的判断:“我前儿个夜里还做梦,五小姐生了个小少爷。今天下雪,喜鹊还在树枝头叫渣渣的,太爷肯定能如愿得个曾宝孙。”珍卿转头问胖妈早上吃什么,胖妈才娓娓地述说出来,就自觉去到餐厅帮忙准备了。

三哥的心思全在珍卿身上呢,并不在意胖妈对胎儿性别的坚持。他对妇人妊娠有充分的理论认知,但真正全程近距离观摩此事,还是自己妻子怀孕以后的事。所以很多同龄人习以为常的事,对他来说都是新鲜出炉的体验。这些体验,让他深深感受到生命的真实和欣悦。

收拾好了三哥拉珍卿站起来,帮她按按高得夸张的裘皮领子,二人出房门缓步相携向北边走,到走廊北窗往后花园看过去,见草树烟花笼着一层薄薄雪衣,雪衣下偶见裸露的攲权和不凋的花树,剔透的银色雪光在其间浮动着,叫人以为春景与冬雪交融,欣欣然感到人间世的美好。

小两口到餐厅跟谢董事长闲聊,谢董事长说刚才打电话给赈济会的人,叫他们询问孤儿院和工艺院等处情形,说房屋有问题的也只是小问题,孩子们的衣食也能正常供应。

珍卿和三哥听着也很高兴,旁边跟小英玩花绳的娇娇也说:“海宁这地方就算有大雪,最多下到一两日就完了,就算堆一个大雪人,天一暖和马上就化了。”正兴致地翻花绳的小英就听进去,小嘴儿吧嗒儿的直撇着,跟外婆撒娇说就要堆个大雪人嘛。谢董事长笑着说吃完饭就堆,叫听差的都陪着小英堆大雪人,小英噘嘴说叫外公外婆陪着,还叫爸爸妈妈、舅舅跟小姨、娇姐都陪着。

在座的成年人今天事也多,都没有轻易答应哄骗小英,小英跑出餐厅喊爸爸妈妈起床去了。

谢董事长名下的救济机构没事,杜教授说一早听朋友说的,华界、租界的贫民窟倒塌不少棚户,多少人一夜间无家可归、衣食无着。珍卿听闻此事先是诧异,看谢董事长一闪而逝的隐怒,三哥虽然一言不发也是不悦,她便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

近年,珍卿给赈济会提供过不少款项,回国后看赈济会的账目明细,知赈济会捐过钱给两界贫民区改造危房。现在看来两边政府得了捐款却不办事,多半是把钱悄悄地侵占挪用了。谢董事长跟三哥两个人,甚至没兴趣唾骂贪腐的官员,只是你言我语如此这般安排一番,考虑怎么去面对面地赈灾扶贫,让实惠真正落到贫民区的普通百姓身上。

他们几个人早饭吃到半截儿,二姐夫妇才慢吞吞来到餐厅,小英大约没得到爸妈陪玩的许诺,垂头丧气地撇着嘴回来了。

吴二姐说昨天夜里忙着分药发药,她跟二姐夫都是后半夜才回的。现在药品需求量大效益应该算好的,但有些货款却几年收不回来,反倒在梁州卖医药器械啥的,因为土皇帝余志通的庇护,没人敢长久拖欠他们的款子呢。如此反差说起来不免让人滋味莫辨。

吴二姐说起他们现在很缺钱,在梁州的药学实验室,说不好哪一天就会忽然停摆了。二姐的众仁医院常年做慈善办学校,利润没有外人想象得多。而二姐夫的药厂生意看似红火,能够拿来用的款子却越来越少,就是不少官方采购者一直不结款,现在药厂的账面上真是没法看,甚至有三四年要不回来的款子。

应天当局卫生体系的官员多跟二姐夫妇相识,官方把他们列为信得过的采购厂商,为他们贡献大宗订单原是好事,但近年再三催请他们付款清账,多少人是而不付或者少付,要不回账已经是关乎药厂存亡的大问题。

其实,倒并非各地的卫生防疫部门刻意拖欠,也是这些年一直内战频繁外战不禁,公民党内各衙门又是贪腐成风,上游的卫生文教经费多有被克扣挪用的,下头的地税也未必分给地方的卫生系统,他们想付款倒是有钱才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