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磁心何曾易朝夕

第二天, 珍卿夫妇一行浩浩荡荡前往南村,携带一件件来自大都市的时兴礼物拜访族人。更大的乱世将至,珍卿没有送华而不实的东西, 通通送女性喜爱的金银珠宝——除了给向渊哥家的人送得多,寻常族人也没有送得过分多, 达到不失礼的程度就好了。这种东西平常可以戴出来显摆, 逃命时也容易卷进包袱携带。

见珍卿夫妇言语行事这样敞亮, 原本还忐忑的族老们开始明堂正道地提要求了。总体意思是恭维珍卿是清高学者, 自己一呼百应、炙手可热不说, 又嫁得大都市的富贵高尚门第,自家受益无穷自不必言,对国家民族的贡献也有目共睹。她能有今日的功成名就, 更该念杜氏族中抚念之恩,也更该栽培本族近亲的子弟吧?

教过珍卿几天的九先生牙豁嘴歪了,也给珍卿掉了半个钟头的书袋子, 大意是叫珍卿兴盛文教、扶持本族, 让那啥基金会多多扶持杜氏子弟, 不要花许多冤枉钱饶世界栽培外姓人,这样本末倒置恐会惹人笑柄的吧。这帮食古不化的族老得寸进尺, 得了点甜头还想更多甜头, 诚是不足与谋。

珍卿夫妇对这些话不过置之一笑,兴华教育基金会救济的是天下寒门才士, 若只用于让杜氏一族兴旺发达, 那他们怎敢皇皇然向民众讲述教育救国?能否得到基金会的奖学金资格, 端看杜氏子弟各人的本事造化。其实兴华基金会这个项目开展之前, 珍卿也跟向渊堂哥透过消息, 珍卿在鲁州在看到杜氏子弟的资料, 考得上的就算是他们自己的本事,考不上的就只能怪自己没能耐。

珍卿再次向在场的诸人说明宗旨,不管他们如何群议沸腾她都不管。珍卿夫妇除了送给各家常礼,还有一份更大的礼来平息族老们的怨心。

珍卿夫妇跟向渊哥一家商议好了,以后珍卿家里几顷地每年的出息,并三个店铺每年的利润,都用于扶持庄上的民生教育,扶持对象包括庄上本族跟外姓。一切有关本庄人公共利益之其他事项,经费也皆可从珍卿家出息中取用,就相当于是杜家庄提供了慈善经费。珍卿夫妇对此事只定一个大方向,具体事务就由向渊哥一家人负责经管。

本质上,珍卿这次衣锦还乡受惠的还是族人,然而她也晓得庄上外姓人难免眼酸心妒,所以也就大方地给外姓人一点甜头,这也是为长远的将来考虑。

此论一出举庄哗然八乡惊动,珍卿在向渊哥一家协助下,找了本庄本族的德高望重者十二人,让他们做杜家庄这个乡土慈善机构的共同管理人,但该机构会长只能从杜向渊家里推选,且会长有一言决事、乾纲独断的权利,这是珍卿再三当着众人强调的。珍卿是杜太爷家产的继承人,她既然发了话就不容质疑,别人不管如何背后毁傍都难改变此事。

回到杜家庄的第三天,珍卿带三哥给她奶奶跟亲妈扫墓。作为一个相信人在烛灭香消后,就会如风烟一般消散于天地间的人,珍卿任由大田叔摆弄香烛供品,只同三哥跪在地上默哀了一会,不像许多人上坟时跟往生者絮絮念念的。

扫完墓顶着仲夏的阳光回去,珍卿吃完午饭就躺下了,三哥陪着她并没有多余的话。这次一走以后就不容易回来,她的心绪他都能理解。

午后远近访客络绎前来,珍卿有点中暑懒得动弹,来的客人若非至爱亲朋,就是三哥到前面帮忙应酬。三哥向来礼仪周备、言谈可亲,虽然庄上人听普通话费点劲,三哥的神态风度也足够动人了。其后,庄上但凡见过三哥的对他印象都颇好,“长得排场会说话”是乡人对他最高频率的褒奖。

四里八乡能跟杜家庄人沾点亲故的,都兴势势地跑来杜家庄看珍卿夫妇。东桥镇甚至整个睢县都晓得,当年早婚市场上的钉子户杜大小姐,找了个又本事又排场的尊贵女婿,如今杜大小姐以身家在造福乡党,现在绝无人再提她那重奸生子的身份,再提她就都要赞她少年时就气象不凡……

已经从鲁州回到睢县的潘文绍,正遭受着母亲天罗地网式的相亲轰炸,每天见一个言谈无物的乡绅小姐,简直比生在炼狱里还难受。潘太太却自觉比他还难受呢,她天天不管出入哪家的门庭,总有人叽叽呱呱谈起杜家大小姐。潘太太听得耳朵生茧子,又不好嗔恼过态引人猜疑。

想当年杜家那个活阎王似的傻妮儿,让他们潘家求亲不成反成笑柄,好长时间是全县人家的谈资。潘太太当年叫丈夫送儿子出去躲避言祸,才渐渐地风头过去事态平息。

如今杜家的妮儿出息得大发了,回睢县省亲闹到全禹州都晓得她回来。有知道潘杜两家联亲旧事的坏东西,还会故意当着潘太太提起杜大小姐,说她可着全世界都响当当的大才女,而今不但功成名就、婚姻美满,听说今年已经生了个大胖儿子呢。潘太太有时也在心里暗暗设想,若是当年由那个妮儿继续念书,现在会是如何的光景,可是每逢想到她就要呸呸两声赶紧打住,那一个架势比公主娘娘还大的杜大小姐,她还是不想要来做儿媳妇的啊。

珍卿不晓得潘太太的痛苦,更不会在乡人面前得志猖狂,连自幼怠慢欺侮她的族人们,她都在竭尽心力地替他们着想,其他不相干的人还跟他计较啥呢?

譬如她家东南边的余二嫂,她儿子娶妻生子她都做奶奶了,家里添丁进口他丈夫又挣得少了,她如今也要一天到晚地劳作不停。珍卿头一天傍晚回村时,余二嫂在村南老远的地方种菜,晚上回来糖果已经发派完了,她在家怄得晚饭也吃不下去就去睡。翌日又逢杜大小姐去南村访亲,翌日余二嫂来讨糖被黎大田的老婆轰走了,到第三天却又鼓起勇气来找珍卿讨糖果。

这余二嫂从前挑唆红姑离家出走,珍卿小时候也受过她一些闲气。可看着她掩不住的风霜老态,还有被艰辛生活磨出来的神经质,来跟主人家讨糖果跟来讨债似的。珍卿发现自己对余二嫂没有多余情绪,心里淡淡的不欲多理会她,转身叫三福、四喜找糖给她。可是满院房再也找不出来一颗糖,珍卿叫大田婶包点白砂糖给她。就这样余二嫂话里还有碎茬儿,说现时下越有钱的人就越抠门,在外头得了泼天的富贵个个吃金喝银的,却只拿点受潮不要的剩料打发邻里。

珍卿真对这种人物不动情绪了。三哥问珍卿幼时受过这个妇人欺负吗?珍卿不以为意地叹息着道:“有我祖父这个镇山太岁在,别人绝不敢跟我动手的,可是若说到口舌辩才,余二嫂可比不上我这读书人。”

三哥闻言会心地一笑道:“幸亏祖父对你严加管束,不然你这脾性早在庄上称王称霸了。”珍卿说她绝对是个老实人,从来不愿意称王称霸的,有消停日子过真愿意当个米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