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人杰鬼雄心昭昭(第4/5页)

慕江南先生终于下葬之后,这个多雨时候飞机还是不敢飞,珍卿勉力弄来船票叫唐人礼、朱书琴,还有郭寿康的姨姥姥、姨妈一家先走了,叫秦姨和女佣阿兰和听差黄大光先走。珍卿和吴二姐身边带的保镖太多,实在不行可以先让俊俊哥把他们送出城,只要到达徽州从水陆或陆路到星汉都可以。

俊俊哥却说气象台报告马上会晴,只要不是大雷雨天飞机随时可以起飞。现在东洋人对海宁的包围圈在缩小,贸然出城遇到外围的东洋军就太险了。

正在犹疑的时候,被抢了车厢的教育局人士打来电话,请求易先生务必帮他们主持公道,珍卿知道要离开的队伍中有她一些熟人,她犹疑斟酌了一番,还是在终日不息的炮声中赶到租界火车站,中途听见防空警报也顾不得。

珍卿进了火车站来到加车所在的月台上,看着原该上车的人被甩了一地的包袱藤箱,还有跟官家亲戚豪奴挣扯很得狼狈,又极端愤怒屈辱的教育阵线上的人们,当中有人哭喊知识分子尚不如奴才。

珍卿在来路上已经权衡好得失利弊,看车拥着皮箱在火车厢内桀骜下视的“豪奴们”,珍卿先拿个喇叭好声好气地说,这三节加车是为教育线上相关人士准备的,请不相干者立刻下车,不然耽误了教育阵线的队伍南迁,让国家损失传承知识的知识分子和读书种子,到时上头追究起来恐怕无以对答。

那些高官亲戚和佣役真是嚣张得很,公然说他们主家或亲戚都是谁谁谁,那可是响当当执人生死的大人物。那些华界的教师学生有绷不住的,大声哭喊着说“没有公理欺人太甚”云云。

眼见对峙的双方又要嘶吵起来,珍卿便赶紧告诉那些抢车的贵戚豪奴,说这三节车厢是她辛苦争取来的,是为国家保存薪火相传的力量的,设若达不到这个正义的目的,她一发恼三节加车重新减下来也行,或者干脆把三节车厢让出来运兵运武器,现在当兵的要撤退也要绞尽脑汁找工具呢。

珍卿给这些贵戚豪奴五分钟时间考虑,那些人先时还以为这个小妞不过虚张声势,反正火车总要开动,就看两方人谁抻得过谁。没想到,这小妞竟使唤得动火车站的人,就见她跟车站的调度人员耳语,就有人把加上去的三节车厢退下来。其他车厢的客人都在看热闹,车厢加了又退下也算一桩奇闻,不久引来本在车站蹲新闻的记者。

华界教育局的职员跟那些师生,看见加车真的被退下来了,先时还真有一阵不安的骚动,以为这位易先生不会管他们。但知识分子博古通今还是聪明镇定的多,觉得易先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而且他们还有一种信念,觉得易先生不会随便放弃他们。

在记者的镜头跟看客的视线下,珍卿跟针对这帮高官亲戚佣役的计策奏效了。眼看着发车的时间就要到了,跟这些人争扯一番,珍卿最终采取了折中的解决办法,让高官亲戚佣役们带的寻常行李扔掉,或者暂时寄存在海宁租界的火车站,只给这些趾高气扬的人一个车厢,剩下两节车厢分给教育局职员跟华界师生,剩下走不完的师生她会再想办法。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珍卿若有条件任性由情,自然想把这些无耻霸道的高官贵戚和奴才扔下,可是他们谢公馆一家全是学者和商人之类。有个俊俊哥还是在前线拼命的军人,她若把达官贵人的佣役全都得罪光,那些身居高位的小人想给他们穿小鞋就太容易。可就算她因此退了一步,那些高官跟他们的佣役也未必领情。

所以恰好火车站里有不少记者,她杜珍卿做了好事自然要留名,刚才那些高官亲戚和佣役报出的主家官职,珍卿在接受记者们的采访时,特意暗示记者朋友们留意一番,夸赞当局不少官员高风亮节,并不讲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离开海宁的时候叫一个干净利落,即没有所贵重财物全都带上,还留下一些亲戚跟佣役叫他们自己找出路云云。

教育局职员和师生们对珍卿就满怀感激,排队上车的时候一一过来跟珍卿鞠躬致谢,珍卿大多只简单地说“珍重”二字。若无珍卿帮助,这些人可能连两个车厢也保不住,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怨言。

大家都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了,珍卿他们一行人大步铿锵向外走着,那些中外的记者围着珍卿拍照,保镖们正在拦阻着护送珍卿向外走。却陡然听见极近的一连串枪响,保镖头头黄先生警觉异常,跟属下的保镖立刻围住珍卿,按着珍卿蹲下积极寻找遮蔽物。

珍卿从小时候就不止一次遇险,晓得现下最重要的是听话,不要给保护她的人添任何麻烦。他们立刻寻到了一辆汽车做遮挡。珍卿也感觉枪声来自车站的西面,所以保镖们拉着珍卿躲在汽车东面,他们都对着西面开枪防守。而珍卿被按在保镖中间,身体不得不面向东面蜷缩着。可她忽然看见车站东南角的路沿上,莫名也有一个倒毙在血泊的人——这个人不可能是她的保镖们打死的。珍卿蓦然感到一种灭顶似的危险,全副知觉高速运转之间,看见火车站售票处斜对对的商铺外面有辆车,有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人,正从车窗里举着黑洞洞的枪管指着她。

珍卿一边大喊一边向那个方向指,说售票处斜对面商铺外的汽车中有枪手,身边保镖多是背对或斜对珍卿说的那个位置,转身反应的功夫对面的枪已射出,保镖们狠狠把珍卿按压在地上。珍卿身体和脸被紧紧按在地上,就听见又是一阵惊悚的连续枪击,街上满是男女老少的尖叫奔跑声。

等到火车站前的街面恢复安静,珍卿看见拿枪指着珍卿的人,已经被滕将军派来暗中保护她的人扯出来,保镖们却莫名看向枪手所在汽车相反的方向。珍卿下意识随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见一个穿长衫的人仆卧于地,殷红的血从他身体下面流出来,他的头朝着瞄准珍卿的枪手所在的汽车。

珍卿来不及探清原委,滕将军留的暗保镖把车子开来,黄皕这些保镖护着珍卿冲上车,珍卿想看一眼疑似帮了她的长衫死者,在车内却被黄先生死死按住上半身。

被捉住的袭击者还没有接受审问,半路上就偷偷服毒自杀了,租界巡捕房的蒋探长跟应天的特务合作,通过法医检测最终断定,这次袭击易先生的是训练有素的东洋间谍,后来听说是从已经沦陷的冀州过来的东洋间谍。

他们若要刺杀珍卿其实机会很多,可是偏偏挨到这个时节才在人流众多的火车站动手。也许是因为珍卿一直留在海宁没走,东洋人深恨她借自身影响煽动群情,让本来惶惶无措的海宁军民重振士气,连其他地方的军民也被煽动起斗志,誓死抵抗的口号又重新喊起来。自然了,珍卿那本《东洋人的民族性格》,其实也算是多年前埋下的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