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如何不念心所亲

珍卿气血羸弱的症状并未养好。尤其到达梁州后终于可以住定安歇, 不自觉地琢磨从前不及细想的人事情景,寝食不安、精神萎靡、经水不调、肝火上逆的症状都上来了。

三哥极失悔当初把珍卿留在海宁,这一路上提起来就觉得难以释怀。因此梁大的正副校长再三来说, 请珍卿在中文系跟外文系兼职教学,还有艺专现任校长吴质存先生来请, 三哥都替珍卿毫不委婉地拒绝了。

副校长董南轩先生请本地名医给珍卿瞧病, 跟在楚州星汉市看的大夫说辞一样, 无非是产后过劳、熬夜少食加上情志不疏, 导致脾胃湿热又加重了气血不足。大夫还说珍卿其实自幼就有病灶, 原本好吃好喝好调养也无大事,偏偏生产之后没有好生将养,又因为生活际遇损伤了情志, 所以症状一下子显得很厉害。但大夫说珍卿的症状尚未伤及根本,调养它三五个月也就好人一个了。

三哥从此严令珍卿安心在家休养,不论哪所学校的教务庶务一概不许理, 全都由三哥跟其他人襄助料理。珍卿夫妇在梁州文理大学内安好家, 跟谢董事长先到梁州的杜太爷, 也忙不迭搬到梁大跟孙女住一起。珍卿的儿子杜保堂野得都不认得父母了,不过他依然是个有脾气但是好养的小婴儿。

跟父母分散了才不到两个月, 杜保堂出落得愈发白生生胖墩墩, 见人逗他就咧开嘴笑得几开心。当你把他抱在怀中想好好亲一亲他,他那两条小腿就跟上了发条, 攀山越岭似的由你的肚子蹬到胸膛, 甚至还要由你的胸膛蹬到你脸上。珍卿还跟三哥大表惊奇, 一个婴儿怎么这么健壮有力量呢?吴二姐笑哈哈地告诉他们, 这样才说明杜保堂长得好呢。

珍卿见了杜保党心里更加软绵, 想想就算为了管照杜保堂长大, 她也应该排除一切内外干扰,调养好自己这副病体。想明了这一点,各方面的人不管是坐客拜行客,或者行客拜坐客的,谢董事长和三哥等一律不叫珍卿操心。

珍卿和三哥都算梁州文理大学的理事,住房被安排在校园西北边静谧的缓坡地带,校内居住区的水电设施都齐备的。

当初三哥建造这个大学给的经费足,余志通主席批的建校场地也宽阔得很,所以梁大校园比海宁国大都宽敞。这里就像是拥有中西合璧建筑群的森林公园,人们行走在梁大蜿蜒起伏的宽窄路径上,满目都是积年古树参天蔽日的绿荫。

当珍卿走出家门站在缓坡上远眺,可见校园东边飞檐黄瓦的魁星图书馆,图书馆南边的尤加利树那样的挺拔蓊郁。视线穿过挺拔蓊郁的尤加利行道树,随约可见一些器宇轩昂的方形石柱——那是校内中部偏南位置的学校大礼堂。

从西北方向的教职工居住区向下,慢悠悠地走上二十分钟,就到了珍卿新近爱上的碧湖。这碧湖清澈碧透得仿如一湾玉髓,仅仅看着它便叫人心旷神怡。据说这碧湖原是一方天然水潭,建校时特意挖掘扩大变成这校内湖,湖岸周围除却天生蓊郁的灌木乔木,还错落地生着鲜妍欲滴的野生山茶花等。

珍卿跟三哥晚上常来湖边散步,三哥不在时她也带着孩子来,跟珍卿同住的郭寿康便也同来,杜太爷跟郭寿康的姨姥姥腿脚虽不但也偶尔来。

修身养病的第一步是要静,可怜珍卿家的客人日夜不绝,若想清静只好多出来走走。梁大的教学楼、宿舍、运动场、餐厅、图书馆,与校园中天然的草木山水穿插交融,漫步校园便可饱览自然人文风光,居住其间更难得有住在山间别墅的感觉。珍卿一来这里就喜欢上梁大校园。

——

梁州文理大学现在还没正式开学,因为近三分之一的学生还没有来报道,一些回乡省亲的教职员也还没回来。校方的行政人员一直联络未到的人员,还要安排已经报道学生的生活和学习。学生的选课、寝宿、餐饮、贷金诸事,珍卿他们到达后就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梁州文理大学旨在办出一流大学,所以管理学生采取的是宽进严出的策略,成绩太差的学生大一结束早就除名了,但能够升学的学生也有不少偏科的。珍卿在国外上大学有女学生指导帮忙,供学生咨询生活、选课、上课、兼职等一切事。

珍卿夫妇观摩梁大的选课现场时,发现每个系系主任和教授都亲自出马,拿着学生上一学期的成绩表,回答学生咨询的各种选课相关问题。

珍卿真是喜欢这欣欣生意的场面。梁大有不少珍卿夫妇借基金会扶持的寒门学生,遇到了还主动跟他们问好并致谢。若无基金会及时寄送的求学路费,恐怕他们绝大多数人难以在战时及时赶来求学。

……

这一年的十一月初,北边的战急形势更加糟糕。连在鲁州、禹州一直不想离乡的亲友,都开始询问珍卿是否到了弃决家园之时,珍卿给他们回电都是一个意思:断尾求生,青山可保。

老家那边的消息最初还算不糟,珍卿的侄孙杜玉琏在省城银行工作,是最早接到上命南迁的一个系统。明堂侄子作为永陵教育局的处长,说省内决定将重点学校先行南迁,暂时迁到山环水绕的徽州内陆。珍卿的侄孙杜玉瑚也在睢县教育系统,杜玉瑛是睢县一个中学的教师,但是他们县中的教职人员没收到迁移通知,在珍卿的劝说下决定带族中子弟南下。

珍卿认识的启明学校的大部职员师生,还有教育协会及民主社团的相识,现在的情势下能尽速南迁的都在南迁,官方支持不够求助私人也要离开。向渊堂哥四个儿子的儿孙家眷,杨家姑奶奶家三个儿子女儿的家人,没有公职的也自家筹划着南下以避兵灾。

与禹州相邻的鲁州萧鼎彝先生一家,为了两个小儿女的上学事宜,八月就已乘船南下到了港岛。而三哥最欣赏的唐经理却因家累太重,到现在还没下定决心向哪躲,把三哥急得仿佛热锅蚂蚁。

可是没有料到,鲁州陷落之快着实令人瞠目,那位平常看来尚还英武善战的沈将军,前两月还在率鲁军主力顽强抵抗东洋人。本月,他出人意表地轻易放弃了鲁州,撤离后对南下的铁路既无防守也不破坏,这样以来东洋人一来就可以长驱南下了。

明明兴华基金会人员早已南迁,创会元老之一的黄处贤老先生,却因为要去接他的丈人丈母娘,南下到徽州后又跑回到了禹州。他帮了禹州教育南迁队伍不少忙,帮他们找火车、汽车运体弱学生和教师。明堂侄子之前来电报还说过,说过永陵师生等南迁没有足够的运力,教育线上的多数职员师生都得徒步南下,明堂侄子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住。黄处贤先生还笑他身体不如他这老头,跟他打赌谁先跑到徽州谁就能吃请。后来,黄处贤却收到鲁州学人成道炬先生求救,便又转道去了更凶险的鲁州给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