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九州风气恃风雷

珍卿安排好何先生一家未及好歇, 向渊堂哥家三房的侄孙女宜椿跑过来哭诉,说她弟弟玉琦瞒着他们所有人,参加了援中志愿航空队的飞行员训练, 说将来要开轰炸机上战场的。

珍卿听闻颇感意外,玉琦是梁团大商学院会计系毕业的, 而且他参加工作已有一年半, 根本不在强征入伍的毕业生之列, 他现在主动加入飞行员的训练, 在亲戚们看来是非常不可理喻的。外文系的男学生被强制入伍, 也只做翻译而不必做飞行员,这样既有薪水可拿又不必上前线,一年后退役还有一个漂亮的履历。玉琦预备做战损率最高的空军飞行员, 跟外文系男学生参军做翻译绝不是一回事。

珍卿想到所有她知道的空军勇士,几乎都是选择同东洋军机同归于尽的热血青年。

珍卿找外文系的学生罗文槐等人打听,他们在空军学校的训练进展到什么阶段, 说之前是英语翻译和美国文化的培训, 现在在训练航空知识和交际礼仪, 珍卿又趁势问飞行员的培训进度怎么样,罗文槐说他们离培训结束还早着呢, 但可能会跟他们翻译官一同授军衔。珍卿晓得一旦颁授军衔就算真正的军人, 再叫玉琦退出他就要受到军法处置。

在庞家坡这个中美合办的航空军官学校中,珍卿认识当局军委会派来监管在训学生的监察主任, 认识负责给航校学员训练的美国教练之一金戴伦——她是珍卿在美国的朋友金艾达的堂弟, 还有一直联系的忘年交金牧师的儿子, 还有她的学生方君茹之兄方君行, 现在是美国援中航空队的机要秘书……她若想要把侄孙子玉琦捞出来, 能够派得上用场的人真多啊。

珍卿拿起电话直接打到航空军官学校, 让给美国人做机要秘书的方君行接电话,她谨慎地没在电话里明说玉琦的情况,只说想了解一下外文系学生的受训情况,想低调地到空校看一看行不行。方君行在电话那头表示很荣幸,说他会马上报告上级把一切安排好,叫珍卿下午随时想过去就过去。

珍卿坐车去了航校所在的庞家坡,在外面观摩了学生的上课情况,大致了解外文系学生的表现,珍卿到接待室才说想单独见见航空学员杜玉琦。

珍卿与玉琦的谈话最终以失败告终了。

玉琦说他知道东洋人叫祖父、大伯做维持会长,他们宁愿死也不愿意做汉奸,不愿意出卖自己的祖宗和同胞。可是二鬼子拿阖族的性命要挟他们,他们当众告诫四里八乡的杜氏子侄,杜家人宁死不向东洋鬼子屈服,然后当着四里八乡的族人乡亲服毒自尽。如今在禹州老家的杜氏聚居地上,只余玉璋堂兄带领阖族与村众,在东洋人的殖民统治下忍辱含垢地苟延残喘。

玉琦跪在珍卿面前哭得不能自己,说当年是他二叔明堂拉他一把,把存活的机会留给了他,他自己好几个中学大学的同学,也在参加空军后跟东洋人同归于尽了……

玉琦还问珍姑奶奶当初为何不去美国,多少亲朋好友邀请她们一家出去避难,多少国外的学校机构请她去研学讲课,多少外国富豪要给她办私人画室,邀他们出国的人多到了令人羡慕嫉妒的地步。

玉琦流着泪说珍姑奶奶一家,明明可以搬到唯一的净土美利坚,仍去国外过起第一名门的生活,为何他们全家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离开呢。那么多名流富豪带着资产举家出国,为何独独珍姑奶奶一家人不离开?

玉琦说,他明知道参加空军可能有去无回,但他非参加空不可的原因,跟珍姑奶奶一家留在国内而不出去的原因一样,所有没有任何人能够劝得动他。

珍卿最后被这个孙辈的人说哭了,她再也说不出一句劝阻的话。玉琦说他爸爸杜远堂在星汉市做汉奸,被公民党当局逮到后以汉奸罪处死了,他参加空军不但是报国还是在赎罪。

玉琦回到班上继续训练去了,珍卿失魂落魄地坐在接待室外的台阶上,航校的熟人纷纷聚过来说要接待她,今天刚训练完的金戴伦也过来了。珍卿心里难受肠胃里也翻涌不停,然后吐在人家航空学校的院子里。珍卿借机说不舒服麻烦叫方君行送她回梁团大。

珍卿只身进入梁团大的校园,遇到外文系一个叫唐德佑的男学生,拦着她先是请教学习上的问题。珍卿说她身体不适有问题以后再说,此人还穷根究底地问她怎么不舒服,问她的丈夫此刻在哪里,难道不该时刻守护在她身边吗?

珍卿压上心间淡淡的厌恶,始终没有对这唐德佑恶言相向,却看见一些路过者看热闹的眼神。珍卿在梁团大这些年自问言行谨慎,男女事上不敢有一步行差踏错,还有道德败坏的宵小捕风捉影,动不动编排一些不堪入耳的谣言,败坏她跟三哥的声誉。这个自作多情的唐德佑真是现成的叫人编排的材料。

那起子专爱造谣传谣的小人群体,主要就是公民党在梁团大校内发展的青年党棍。公民党为跟社会党争夺青年学生,在学校建了个民青团专门组织青年学生游娱耍乐,再给他们灌输一些特务工作理念,就跟后世水军造谣带节奏差不多的。他们但凡觉得哪个学者有沾红的意向,便要想方设法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去年,南洋华侨赈灾爱国会的曹惠祥先生,访问社会党首脑所在地熊陵之后,回程时顺道拜访了珍卿一家人,说所有民主人士都该去熊陵看一看,看看民族的发祥地重新涌现出来的蓬勃生气。曹惠祥先生离开之后不久,就有人给珍卿他们家每个人寄子弹,说不好也是这帮外围特务干的。

所以越是被人暗中窥视着,珍卿越不能行差踏错、给人话柄。

珍卿瞅见涣洁正跟同学往这边走,忙招手叫她们过来扶着自己,说自己不舒服请她们陪同回家。那唐德佑还想舔着脸一起陪着,涣洁她们一人一句把他堵得没话说。珍卿被学生们陪着离开了,那唐德佑犹然站在原地,痴鹤似的一直望着她们走不见了。

王熙凤还能对贾瑞“毒设想思局”,珍卿再厌恶也不至于谋人性命,何况她也没有时间“毒设想思局”。

三哥去梁州北边看望岳子璋先生,因岳先生身心受到重创奄奄一息,三哥在岳家替岳先生延医请药并料理后事,就因为疲劳和压力犯了胃病。他在返回望城的途中又连着淋了三场雨。到家后连烧两天又开始打摆子,吃药挂水都只能好转一时,好过一时又开始反复发烧腹泻,夏天给他盖着三层鸭绒被还直说冷。珍卿本就因为各种事身心俱创,看三哥这样自己也精神紧张,她失眠的毛病又犯了,好在家里人都能帮得上手。

痢疾虽然不同于疟疾,也是一种传染病需要隔离居住,幸好现在正是暑假期间,珍卿便陪三哥从乡下大屋子搬出,住到了位置更偏僻的独栋村居。吴二姐除了给三哥用西药,还教给珍卿一套止泻的穴位,考虑以后再用中药汤剂服一服,说是对肠胃的刺激没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