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一只加更君

◎情真意切,灭门之案◎

虽说那些盯着杨仪瞧的乡民们并无恶意, 但杨仪还是被看得浑身发毛。

她只能带着豆子匆匆返回队伍。

屠竹正跟斧头在那磕牙等候,斧头不知杨仪的花布袋是薛放给的,正也跟着打量。

他评头论足的:“杨先生打哪弄来那么个花里胡哨的布袋?”

屠竹忙怼了他一下:“少胡说, 这是旅帅特给先生买的。”

“啊?十七爷的眼色?”斧头大为惊讶。

那边杨仪已经返回,忽然看他们两个都也盯着自己, 杨仪忍不住:“怎么了?”

屠竹还未开口, 斧头先笑道:“没……就是这个袋子忒好看忒精致, 我们十七爷对先生就是上心就是好, 我跟他那么久, 也没给我买一个。”

杨仪听了这句却略觉安心:“回头哪里见着了,我给你买个就是。”

屠竹也跟着称赞:“这袋子确实适合先生,背着这个, 整个人都精神好些。”

杨仪不禁喜欢起来:“是吗?我也觉着旅帅的眼光不错。不止好看,还很实用,又结实。”

三个正说, 薛放跟蜜蜂闻到花香似的闪了过来。

他让杨仪站正了, 便去打量垂在她腰间的花口袋, 越看越觉顺眼:“果真好看,我的眼光不错吧?”

三人顿时一阵吹捧。

薛十七郎心花怒放, 招手示意众人开拔。

车内, 杨仪把自己的花布袋小心放平,探头往外看。

青翠山峦连绵, 泸江似练, 白鹭们仿佛比往日还要多, 不知何处传来了摆夷少女的歌声, 音调颇为缠绵。

杨仪听不懂, 便问外头屠竹:“他们在唱什么?”

屠竹挠挠头犯了难, 他虽是羁縻州土著,可却对于摆夷的风俗知之甚少:“我也不晓得,我去找个人来问问?”

杨仪忙道:“不必,我只是随口一问。”

马车缓缓向前,杨仪侧耳倾听,一边无意识地抚摸着布袋上的花绣。

只听车外少女的歌声里又加入了浑厚的男子声音,竟是开始对唱,虽听不懂歌词,但却也知道他们是在诉说彼此的情意。

虽说她自己是个不如意被辜负的人,却仍是忍不住被这真切诚挚的绵绵爱意所感染,嘴角也露出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直到最后他们的队伍渐渐走远,还能听见那些青年男女们热切欢呼的响动。

云阳,县衙。

这是一座颇有年岁的旧衙门,不像是中原地方的那样高大威武,屋檐低矮,廊柱跟顶上的垂花柱的漆掉的七零八落,透着凋零跟寒酸。

门口本该是有衙役的,但此时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若没有那两个面目已经模糊的石狮子分立两侧,看着真真不像县衙,却如同什么已经式微破落、缺少香火的寺庙山门。

俞星臣翻身下马。

前方那两扇木门的底部大概是经年累月的磨挫,透出枯黄的木色底,那模糊不清形状诡异的痕迹,在灰黑色的木门上看着有点瘆人。

紧闭的门扇像是要封印住什么东西,免得它从内跑出来为祸世人似的。

俞星臣抬头凝望那同样掉了漆的黑底金字的“云阳县署”四字,想起在大佛堂精舍跟狄闻的对话。

俞大人当然没有那么好糊弄,虽然狄将军的安排天衣无缝,演技出神入化,但俞星臣清楚,狄闻才不是什么病弱无能管不住女儿的老父。

哪里就这么凑巧,那天他才来的时候还见过狄小玉,下一刻狄小玉就直奔津口了?

就算他相信狄小玉跟隋子云私定终身,但狄闻,一个能把羁縻州几十万大军料理的妥妥当当的人,会让最为钟爱的女儿在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地逃家,做私奔之举?

但狄将军做的如此尽善尽美,俞星臣一个传旨的兵部主事,当然知道何为进退。

毕竟这是连皇帝都忌惮的羁縻州大将军。

而且很快,俞星臣已经顾不上思忖狄闻是为何抢占先机而动或者其他了。

因为狄闻告诉了他康昙的事。

早在这日之前,私下里俞星臣还跟自己的侍卫灵枢说起来。

待传了旨、完了正事后,倒要往云阳一趟,访访自己的故友康昙康知县。

俞星臣外热内冷,虽然跟每个人都和气周详,但真正叫他看进眼里认作“好友”的人,寥寥无几。

康昙显然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

以俞星臣的身份地位,为人性情,倘若不是真心敬爱康昙,他绝不会毫不避嫌,主动地要赶去拜会。

谁知这边还未动身,那边噩耗已至。

侍从上前拍门。

“砰砰砰。”一片格外的安静中,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拍了好几下,侍卫的手都震疼了,里头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谁?要告状就去巡检司。”

侍卫看看俞星臣,扬声:“开门!”

“嗯?”里头显然没听清:“去巡检司,这里出了事,不能……”

侍卫听他自顾自叨叨,仿佛是个耳聋的老头子,便再度提高了声音:“我们大人是康知县的故旧,快开门!”

“啊?康知县的姑舅……”老头子总算听清楚了几个词,这次他有所行动,哗啦啦,从里头把门闩抽开了。

门打开,俞星臣跟侍卫们心头一凛。

门内是个年逾六七十岁的瘦小干瘪的老头子,微微弓着腰,脸容枯瘦,深陷的眼窝中竟是眼白居多,眼仁却极少的一点,就好像常人用力翻白眼,两只眼睛全白的骇人情形。

这幸而是大白天,若晚间看见,怕不吓死人。

老头子颤巍巍地问:“你们真是康知县的亲戚?”

突然看到眼前好几个人影,便又竭力眯着眼打量:“哪个是姑舅老爷?”

俞星臣制止了侍从,自己道:“老爷子,是我。听说……康知县出了事,赶过来看看。”

老头往前一步,一张脸快凑到了俞星臣身上,他竭力瞪着俞星臣似乎想把他看清楚点。

俞星臣有点不适,却还忍耐着未曾喝退他。

老头儿也不知看没看清楚,却毫无预兆地放了悲苦之声:“哎哟,姑舅老爷你来的太晚了,康大人已经被恶鬼索命害死啦!”

俞星臣听见“恶鬼索命”四字,一个激灵:“你说什么!”

薛放带回的那公函里,只说康知县一家惨遭灭门,叫狄将军速做指示。

并没有提任何多余的话。

俞星臣跟他所带的众人面面相觑,阴森森的古衙,再加上这眼花耳聋以眼白看人的老头子,真叫人不寒而栗。

前衙堂上挂着一副“明镜高悬”的匾额,画着江崖海水升云纹的墙靠,图案已经褪色,跟匾额一样古旧,底下的桌椅四平八稳,虽也是有年岁的旧物,却极干净整洁。

俞星臣看向那张知县的椅子,刹那间,仿佛看见了康昙坐在上面,正向着自己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