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三更君(第2/3页)

杨仪没再出声,只默默地看着薛放。

可她虽然不想再提此事,薛放偏想起来一件事。

“说来,杨三也有些可怜。”

他突然说什么“杨三”,让杨仪一时错愕,过会儿才醒悟是杨甯。

“为什么会可怜?”

薛放皱眉道:“我小的时候在府里,曾跟她玩耍过一阵,她的娘亲你知道吧,是个高门的女子,可到了杨家偏不能是原配,我记得……有几次她哭哭啼啼的,说是受了委屈之类。我当时不懂,现在想想,大概知道了。”

杨仪问:“知道什么?”

薛放道:“先前在云阳,俞星臣不是说了么?什么后宅里嫡庶争锋,康昙的后宅只那么一点人,还闹得分不清呢,何况杨府那么大一家子。杨甯的娘不能扶正,在杨府里她始终便低人一头,心里哪能好过。”

杨仪琢磨着这句话,微微点头。

薛放长叹了声:“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杨仪瞅了他一眼,转身背对着薛放。

人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薛放刚才的感叹里,仿佛有些惆怅之意,自然是为了杨甯。

前世他回京后同杨甯过从甚密,一则是杨甯有意笼络,二来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怜惜。

可这只是薛放所知道的杨府的情形,但对杨仪而言,杨甯在杨府里哪里是什么低人一头,她历来对所有人都是“高人一等”的做派。

假如杨三小姐能低人一头的话,她这个从小飘零在外,回府后被弃之不管的大小姐,岂不是低到了泥尘里?

杨仪正自想着,背后被轻轻地挠了挠。

她知道是薛放,便没有回头,只向着内床壁处又挪了挪。

薛放道:“你再爬就上了墙了,你是蝎虎子成精?”

杨仪不禁一笑,便道:“困了,旅帅睡吧,再说下去,明儿就真起不来了。”

薛放沉默,过了会儿才说道:“那好吧。你安心睡不用惦记时辰,睡不醒我叫你就是了。”

杨仪“嗯”了声。

薛放不言语,只在杨仪以为他睡着的时候,薛放突然又道:“杨仪。”

杨仪赶紧假装睡着。

“别装了,我听着呢,你呼吸乱的。”薛放哼了声。

“旅帅还要说什么,我要睡了。”她闷闷地。

“方才说起云阳县的那件案子,什么男女大防,倘若你是个女子……”薛放道:“咱们躺在一张床之上,你就只能嫁给我了。”

杨仪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幸亏薛放没有再出声。

杨仪起初还是睡不着,提心吊胆,待过了两刻钟,身后的人呼吸绵长,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她的心安,回头,望着面前这张很好看的脸。

桀骜鲜明的眉峰,英挺而直的鼻梁……血气很足的唇,坚毅的下颌,还有因躺倒而尤其显得突出的喉结。

杨仪忽地又想起前世在杨府初见。

薛放大概自始至终都没留意过她,一个很不起眼的、不常出现的杨大小姐。

当时他被监察院王御史家的小公子王珏惹怒,竟不由分说把人家扔进了池水中。

等杨家众人手忙脚乱地把王珏救上来之后,王公子已经直挺挺的,仿佛死过去了。

在场众人,非富即贵,不是当官儿就是做宰,眼见这般场景如何了得。

要真死了人,自然会闹到官府去。

虽然薛十七郎并不在乎,且大摇大摆地走开了,但杨家的人却不能不管。

杨家大爷杨达,二爷杨登闻讯而至,急忙抢救,但不管如何,王珏仍是毫无气息。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是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出面。

那就是杨仪。

她见宴席大乱,而父兄们都聚拢在王珏跟前水泄不通,她便想悄悄离开。

但围观的那些太太奶奶们,因被薛放的举止吓得惊魂失魄,一边打量,一边窃窃地说:“了不得,竟然如此蛮横,如今摔死了人,就算是侯门公子又如何。”

“就是,好好的贵公子在外头混了几年,竟如野蛮人一般,真以为这京城是羁縻州那种蛮荒地方,没了王法么……”

杨仪咬了咬唇,折身往现场走去。

“父亲……”

登二爷半跪在地上,正在用力摁王珏的人中。

猛地听见这一声,杨登回头,却并不见人。

原来他身后的人太多,杨仪自然挤不进去。

亏得这时侯,长房的二爷杨鸣在内看见了杨仪,他赶忙闪了过来:“仪妹妹,你怎么……”

杨府的人都知道,那位新回府的大小姐,天生病弱不说,且从来不肯抛头露面,连每日的话都少。

如今她竟走来这里,杨二爷本能地察觉有事。

杨仪见是他,便以手掩唇,低低的交代了两句。

杨二爷面露惊讶之色,却知事情紧急不容迟疑,他赶忙冲到里间,跟杨登耳畔交代了几句。

杨登诧异,似乎想问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可还是没问,只忙拿出随身的针囊,竟是撩起王珏的袍子,往王公子会阴处刺入约略一寸。

杨登本是抱着试试看之意,然后只针灸了片刻,王公子双腿一抽,终于动了起来,死而复生。

杨登大为意外,看向杨鸣。

旁边杨鸣大喜,指着外头道:“二叔,是仪妹妹告诉我的法子。”

这时侯杨仪因听见王珏的咳嗽声,知道已经起死回生,便带了丫鬟自回屋去了。

后来,从来不大跟杨仪照面的父亲杨登,亲自去了一趟她的房中。

杨登问她为何知道针灸会阴救人的法子。

杨仪只说道:“《针灸精縕》以及《金针梅花抄》里都有此记载,对于溺水而短卒之人,可用此法,详细如何,父亲可自去查看。”

当时杨登并没有什么喜色,也不觉欣慰,只淡淡地说:“你休要只管看了两本书,会几个方子,就可以任意学人看诊了。这次只是侥幸,姑且救活了人,但倘若救不活人命,给那有心者一口咬定你庸医杀人,就连你也有罪。以后休要再强出头。记住了么?”

他的语气不乏严厉,也透着冷漠疏离。

杨仪恭顺地低头答应:“是,再也不敢。”

她一个梦,从子夜到寅时,又不像是梦,而如同魂魄飞回了前世。

那股冷意逼得她自睡梦中生生惊醒。

睁开双眼,杨仪突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靠到了薛放胸前。

像是淋了雨的什么鸟雀,瑟缩着在找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巢穴。

杨仪吓得呆住,回想昨夜,明明是紧贴着床壁的。

可就在看到薛放的瞬间,她心里竟又冒出“侥幸”二字。

先前薛放问她在外接生了一个孩子之时,那句关于“侥幸”的评论……

岂不是跟父亲正好相反。

难道正是因为入睡前的这番说话,才突然又梦回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