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妧妹,逃……◎

曛黄小雨下个不停,淅淅沥沥地拍打在喜轿的四角丝穗和碾坊前的桃枝上。

桃枝上栖满粉白的花骨朵,经风一吹,飞离旋舞,落入一旁的潺湲细流。

秦妧从轿中下来,走进碾坊,坐在废弃的磨盘前,静静看着外面的景象,很轻易地就联想到入京寻父那年,在敬成王府的侧门旁瞧见的簇蔟桃花。

从心底,她是憎恨生父的,却也只能借着生父这个踏板,寻一门合适的姻缘,摆脱颠沛流离之苦。

说她心机也好,虚荣也罢,在婚事上,她要的是一份安全感,至于喜爱与否,并不重要。

见识过生父的薄情,她对男子,始终是信任不起来的。

这时,裴灏捧着几块定胜糕,走了进来,“妧妹,这是我让厨子做的点心,你快尝尝,有没有江南的味道?”

秦妧心中微暖,拿过一块尝了一口,莞尔笑道:“很地道,我很喜欢。”

被她的笑晃了眼,裴灏有些意乱,蹭了蹭冒汗的掌心,想要拥她入怀。

可女子身上香喷喷的,他却出了一身臭汗,怎么都觉得别扭。

为了摆脱稚气,彰显男子气概,他时常与糙汉子们混在一起,久而久之,摆脱了少爷的做派,变得不修边幅,加之一路风尘仆仆,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于是转身打开镂金花鸟香囊,取出里面的香膏,往身上擦了几下。

见状,秦妧抬起素手,搭在他的肩上,朱唇微启,吐气如兰,“无妨的,那香料不适合你。”

在秦妧看来,“真实”远比“虚头巴脑”强得多。

裴灏面露喜悦,但还是不想在秦妧面前留下邋遢的印象,只好将旖旎心思往深处藏去,“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热食好了没。对了,之前官府登记在册的婚书,不是误写成了兄长的名字么,我南下前,去官府催了一回,应该问题不大。”

秦妧可不想糊里糊涂嫁人,“婚书的名字,决不可出错。”

察觉她微微肃了脸色,裴灏很是惭愧,“嗯,这事儿怪我,一时大意,叫你受委屈了。”

秦妧摇摇头,表示无碍。在目送他离开后,唤来义母送的陪嫁丫鬟暮荷,“去取来一套新衣,再烧些热水,我想擦擦身子。”

从南到北,路途遥远,为了门楣的体面,义母为她准备了几套相同款式的嫁衣和头面,方便更换。

白净的小丫鬟欠身离开,没一会儿,拎着一桶热水走进来。

碾坊内有个起居的木屋,秦妧在里面将就着擦拭了身子,又换了新衣,这才躺在简陋的木床上小憩。

更阑人静,她困在梦境中怎么也醒不来。

梦境中的男子不似裴灏稚嫩,反而蕴藉沉稳,偏偏,那目光不够规矩,在她身上隔空游弋,带着致命的狎昵。

她醒不来,唇干舌燥,急促呼吸时,束住一对兔儿的抹胸系带几近崩断。

可男子并未见好就收,还在她耳边循循善诱。

一开口,便是“雪中春信”的气息。

她蓦地睁开琉璃眸,气息不均地小喘着。

好端端的,怎会梦错了人?还是那般如圭如璋的男子。

缓缓坐起身,她捏了捏发胀的额,依偎在窗边,望着雨后的春夜。

月落参横,阒静的山野池边,烟汀朦胧,有种坠入迷雾中的错觉。

**

次日,天明风过,遍地草木飞絮,秦妧又一次坐进喜轿,拿出用以防身的翡翠银戒,细细研究起来。

银戒之上的翡翠实则是个椭匣,里面盛了三根细小的银针,已经发黑。秦妧对医术略有了解,对此并不稀奇。不过,能将毒针装进小小的戒指中,足见匠师的手艺。

定安侯府是将门,府中稀奇的兵器必然不少,不知自己有无机会见识一番。

倏地,一道巨响,打断了思绪,她撩开轿帘向外看,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峦壑之上,一道道身影半隐其中,拉开满弓,瞄准了这边。

显然,迎亲的队伍被山匪盯上了。

秦妧觳觫之际,轿外传来裴灏不屑的音调,带着傲视蝼蚁的轻狂,“一群鼠辈,也胆敢劫我安定侯府的婚车,活腻了不成?”

说着,他抽出鞘中剑。

山匪头目站在高处俯瞰,吹了声婉转的口哨,似一种暗号。

车队的人们提高警惕,将喜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山匪那边放出话:“山下的听着!行有行规,弟兄们只想劫财,不想伤人,识相的,留下金银细软,快点滚蛋。”

有仆人拉了拉裴灏的衣袖,“二爷,恐有埋伏,不如留下东西,尽早离开。”

哪知,裴灏是个牛犊子,颇具胆气,压根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怕什么?我安定侯府的扈从,还不以一敌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他后退着靠近喜轿,咧嘴一笑,“妧妹放心,我不会让他们碰你一根毫毛。”

那些山匪明显是有备而来,秦妧怀有担忧,刚想劝说,山贼的箭羽就已攻了过来。

打斗,一触即发。

而令裴灏意想不到的是,山匪的数量远不止百人......

轿外的打斗声持续不断,秦妧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知道现在出去只会添乱。

像是一场蓄意的谋划,直掐被劫者的命脉,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迎亲的队伍就被打得七零八落,唯有裴灏还在顽强抵抗。

可架不住对方使阴。

迷烟成缕时,裴灏明显感到眼前昏花,双脚发软,他后退数步,“砰”的倒在轿门前,用身体做最后的抵挡,“妧妹,逃......”

话音刚落,人就晕厥了。

场面被山匪彻底控制。

小喽啰们开始拉运“战利品”。

山匪头目撇下狼牙棒,走向喜轿,卷起帘子,本想坏心思地恐吓一句,以欣赏猎物的惊慌失措,却不想,在看清女子的面容时,彻底愣住。

“弟兄们,真貂蝉啊。”

两名喽啰赶忙上前,使劲儿挤眉弄眼,似在提醒什么。

头目啐一口,心有不甘地抬起手,想要占点小便宜。

然而——

“啊!!”

一声惨叫响彻山谷,头目捂住脖子连连后退,倒在地上打起滚,“臭娘们,使阴招啊!”

随之而来的,是灭顶的疼痛,很快闭了嘴。

不知死活。

秦妧握着那枚翡翠银戒,像是在握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眼眸发红,思路却清晰,围堵之下,逃是逃不掉的,唯有利益交换。

“你们想要的无非是财,我可以给你们十倍、百倍的银两,只要你们肯放过我和我的未婚夫君......”

虽有些临危不乱的胆识,但吸入的迷烟已使眼皮不受控制地轻阖,她撑着红木框,继续谈着条件,可身体的极限摧毁了意识。

重重倒在喜轿中时,她恍惚看见,一名山匪将裴灏扛上肩,丢下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