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咱们不分开,永远不分开。◎

一瞬的暴怒冷静后, 裴劲广敛气笑问:“那你说说,想从为父这里得到什么?”

裴灏依旧歇斯底里,“儿只是想被您重视!”

重视?重视能当饭吃?

裴劲广最不信巴结讨好的说辞, 坐回太师椅,又为自己倒了盏茶, “别说冠冕堂皇的, 你想依附为父, 无非是想少走些弯路。”

朝中年轻武将众多, 能够以拳脚功夫脱颖而出的并不少, 除了承牧那种武学奇才,其余天资普通者,唯有功绩才能脱颖而出, 受到朝廷重用。

而功绩,是需要机遇的。

不过,名将多数文武双全, 裴灏有什么?一身蛮劲儿, 还总是用不到点子上, 自诩精明罢了。

若他真有金刚钻,还愁无用武之地?裴劲广抿口茶汤, 尽量缓和了语气, “这样吧,为父就给你半年的时间在湘玉城历练, 若你能让为父的下属们心服口服, 为父自会重用你, 如何?”

裴灏此时最受不得激, 他瞠着眼, 重重吐出一个字, “好”。

裴劲广却像摸大狗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记住,猛兽是懂得蛰伏和隐忍的。”

白雪皑皑,裴灏随陈叔走在萧疏小径中,很快来到一处柴房。

陈叔递过食盒,鞠了一礼,默默离开。

裴灏用余光打量着远去的老者,意识到唯有陈叔这样稳重内敛又不失心狠手辣的人,才得以受到父亲的青睐。

推开柴房的门,看向还被五花大绑的弟弟,他走过去,以匕首割断了弟弟身上的麻绳,将食盒一层层摊开,“先吃点吧。”

发觉自己与二哥的待遇相去甚远,裴池不解地问:“二哥是如何说服父亲的?”

为何自己不行?

裴灏盘腿坐在地上,无力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弟弟的问题。

如何说服的?还不是威胁起了效用。

当年那场醉酒的强夺和误杀,永远成了父亲挥之不去的污点。

说到底,就是见色起意,觊觎晚辈的未婚妻,“爱”而不得,借酒醉意欲强夺时,被卫岐发现,恼怒下失手杀了对方,留下把柄。

而父亲为了不被怀疑,寻了自己这个替罪羊,转移了裴衍的注意力,也维持住了他们的父子关系。

甚妙啊,可一旦想起,就替自己感到不值。

不知兄长所想,裴池吃下一个夹馍,撑着腮问道:“小弟有一事不解,看得出,父亲是真的不想栽培小弟,那为何不直接送小弟回侯府呢?”

裴灏摇摇头,“父亲的心思,又岂是你我能猜到的?你暂且留在柴房,我会寻机会为你美言的。既然父亲没有将你我送回侯府,就说明有其他的打算。”

相比裴灏,裴池算是个心大的,闻言还笑着用肩头撞了一下兄长,傻乐了一声,就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但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裴灏都有了一份对弟弟的责任,想要带他体验“打败”裴衍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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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已过,秦妧的肚子有了明显的变化,行动也更为不便。

裴衍每日都会趁着日光充足,陪她在客院里走上几圈,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多数时候都是秦妧在说,裴衍在听,可话音有回响,就是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

秦妧虽还未让裴衍“回房”,但每每在院子里散步就会抓紧他的手或小臂,以防自己脚踝摔倒。

这晚,秦妧忽然感觉不到胎儿的动静,再经过侍医诊脉后,还是放心不下,急得在卧房内来回地走,想要带动小客人活跃些。

裴衍拉她躺在床上,用温热的手掌轻抚她的肚子,“侍医都说没事,你就别紧张了。”

也是这晚,秦妧因为紧张,让裴衍留了下来,并在亥时感受到了胎动。

一抹笑绽在唇畔,秦妧扭头看向身后拥着她的男子,“感受到了吗?”

裴衍将脸埋在她的长发里,“嗯,睡吧。”

秦妧也假意忘记了“逐客”的事,顺其自然地握紧了他的手......

次日一早,裴衍为秦妧按揉完腿脚,刚要带她出去转转时,忽然接到朝廷送过来的关于承牧的敕牒文书。

见到敕牒那一刻,裴衍没有诧异,早在三年前,圣上和兵部尚书就已见识过承牧的英武之姿,早有录用的意思,是承牧的一再婉拒,拖延到了现今。

送承牧启程时,二人一马步行了数里地,直到落日熔金,才开始作别。

承牧还是有些犹豫,裴衍却笑了,笑意融入橙霞中,隽永舒朗。

雄鹰自有雄鹰该翱翔的广袤天地,不该拘泥于檐下。

日落时,裴衍的临别赠言是,无论日后安定侯府处于何种境地,承牧的判断都不该发生偏颇,他守护的是山河、朝廷和百姓,保的是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站在山坡上,遥遥眺望一人一马渐渐远去,裴衍抬手作揖,送别至交好友。

回到乐熹伯府已是星月隐曜,裴衍没有急着回房,一个人独坐寒风里,回想着与卫岐、承牧初相识的场景。

他们三人,一个出身门阀世家,一个出身商户,一个出身寒门,说起来本不该有交集,却因父亲结下深厚情义。

父亲在那些年里广招门生、幕僚和隐卫,也是秉着惜才的本心,先后收下了两人,这才有了后面的交集。

比起沉默寡言的承牧,卫岐是个健谈的人,也是最将父亲当做恩师的人,连表字都是父亲赐的。

想到此,裴衍恍惚记起,自卫岐离世,父亲似乎对之绝口不提,究其缘由,不得而知。

明月藏进云层,视野中黯淡昏黑,裴衍捏了捏高挺的鼻梁骨,靠在了石桌边。

倏然,一只小手伸了过来,摁在了他的颞颥上,温柔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不冷吗,非要在屋外挨冻?”

此情此景下,秦妧甚至有种回到了裴衍年少时的时光,与那个不善交友却有两个至交的年轻世子相遇了。

感受到裴衍的悲鸣,秦妧上前半步,站立着拥住他,让他侧靠在自己怀里。

“我们打出生,就在经历一场场相遇、离别,夫君失去了好友,我失去了母亲,可他们或许化作了熏风,萦绕在我们周围,护我们走过一重重荆棘烟汀、幽蹊、重峦,只要我们愿意相信,他们就永远在我们身边,嗯?”

头一次被一个小娘子安慰,裴衍闭上眼,任自己暂时沉浸在短暂的悲伤中,直至听见秦妧说了句:“很久以后,妧儿和夫君也会分开,可回想一生时,我们会是彼此记忆里真真切切出现过的人,有着浮翠流丹的一笔,不是么?”

裴衍闭着眼帘环住她,“我们不会分开,永远不会。”

将秦妧抱回卧房,轻轻放在榻上,裴衍隔着衣衫吻起她的肚子,等那里面的小客人有了“回应”时,裴衍不知心语了句什么,又将秦妧放平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