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旋涡之眼》

“不要去。”

谢朗才刚刚想要起身就被黎江也搂住了。

他的身体有点僵硬,其实事后需要去洗澡已经像一种肌肉记忆,他本来以为他会坚持的。

可在这个夜晚,抵抗黎江也变得那么艰难。

黎江也的手臂环着他的肩膀,其实根本不太用力,只是像海浪那样,温柔地挽住了他的身体。

“朗哥,不要去。有我的味道不好吗?”黎江也的脸蛋在他下巴磨蹭着,说话时像耳语,很俏皮:“你看,我身上现在也都是你的味道,你呢?你想我洗掉吗?”

“……”

他提出了非常色情的问题。

谢朗有点烦躁,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有一部分的他想要像往常那样回到漆黑狭小的空间里进行某种灵修式的自省,那是他一直赖以从旋涡般危险的情欲世界中离开的逃生口;

可是与此同时,另一部分的他好像第一次陷入前所未有的贪恋之中。

他贪恋这张床,贪恋床上的小也,像小禽鸟一样流着泪啄吻他的小也,身上有他味道的小也。

他变得不对劲了。

谢朗僵持在那,可却让黎江也又胆大了一些,他拉住了谢朗的手,牵引着,一起放在自己耻骨那隐秘的刺青上。

谢朗像是被黎江也的皮肤烫到一样战栗了起来。

“朗哥,你喜欢吗?”

黎江也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问得直接,可神情却带着一点羞怯。

谢朗多么怕弄疼黎江也刚刚受过伤的皮肤,可当他看着月光下光裸的身体上那墨青色的狼头时,所有的意志力都不复存在,指腹缓慢地摩挲而过,像是自己所有的贪恋、还有珍重都凝聚在了指尖。

他终于异常艰难地说:“……喜欢。”

黎江也轻轻地笑了。

谢朗就是这么好。

谢朗从不说谎话,哪怕是再不想直接回答的问题,哪怕是保持着坚硬的沉默,也永远永远不会说谎话的。

谢朗说:喜欢。

他喜欢他的刺青。

黎江也躺在床上仰头望着谢朗,他是温存的,因为被谢朗抚摸着,眼神几乎带着湿润的柔情:“朗哥,我是你的。你知道吗?”

我是你的。

谢朗沉默地、无比珍重地回味着这四个字。

与他身家地位相当的人大概都不会觉得拥有很难,钱、房子、基金期权、资产,那样的东西一件件确凿地挂在名下,很难不感到狂妄。

可谢朗不一样,从小到大,他只记得失去的感觉。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真正明白了拥有的滋味。

那一瞬间,竟好似万籁俱寂——

拥有是小也把他刺在身上,在月光下看着他微笑。

……

黎江也的身体像是月下的河流,他就这样引着谢朗,从幽秘的地方迂回而上,然后把谢朗停泊在胸口上,让谢朗听自己的心跳声。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在做爱后这样光着身子缠绵过。

黎江也一直紧紧地握着谢朗的手掌,像是一种没有尽头的痴缠,而谢朗也一直都非常耐心地被他这样握着,没有一点挣扎,直到黎江也的手指往里滑去,开始抚摸他手臂内侧那道狭长的伤疤时,才忽然身体一僵。

“小也。”谢朗有点不自然地开口,但是仍然没有把手掌抽回去:“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在委婉地拒绝着。

黎江也却没有松手,也没有低头去看,只是用五指无比缓慢地摩挲着那道伤疤,像是想把那里粗糙的纹理刻印在自己的指腹上——

有七八厘米那么长,和动脉只有毫厘之隔,是非常骇人的伤口。

“嗯。”黎江也明明是轻声应着,可却有点答非所问:“缝了十四针。”

“……”谢朗深吸了一口气,但没有开口。

他从不喜欢提起这些,像是那天晚上血染红了雪地的人不是他。

“朗哥,你不该和人打架的。”

黎江也抬起眼睛看向谢朗:“前两天那次,其实不用那样动手的。”

谢朗那双漆黑的眼睛顿时深沉下来,带着一点冷意:“没什么好怕的。”

“可我害怕。”黎江也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忧郁的温柔:“朗哥,你生气时很吓人的,你知道吗?”

谢朗感到困惑,他不明白黎江也眼神里那忧郁的来由,但他本能地要对此严阵以待,又像那天晚上一样解释道:“小也,我说过了,我不是生你的气。”

可黎江也忽然仰起头,脉脉地看着谢朗,那简直是能把人融化的眼神:“朗哥,你好傻。”

谢朗不由怔住了。

黎江也轻声继续道:“我从小到大都在和人打架,但打架其实就是要在心里知道害怕才行的,因为知道害怕,下手才会有分寸,所以没什么。你不一样,你是好学生,你根本就不会打架。朗哥,我只是怕你这样会伤到自己。”

谢朗沉默了许久,在反复地迟疑之后,终于面无表情地说:“是他们该死。”

他说的是“他们”,黎江也猛地意识到。

谢朗很艰难地停顿了一下,剩下的那几个字几乎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尤其是当年那个——小也,他该死。”

六年过去了,可当提起那件事时,他那双狭长的眼睛还是会因为愤怒而变得漆黑。

谢朗从来都不喜欢回想那个晚上,所以他也从来不和黎江也提起,甚至连身上那道伤疤都始终无视。

或许是因为这样封闭了记忆,当真的回忆的时候甚至不记得那么多的细节了,只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雪夜,他是临时被黎衍成叫去少年宫帮忙接黎江也下课的。

北方的冬天,八点钟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少年宫出来的那条路有好几个拐弯,但却隔上好几米才有一个昏暗的路灯,他记得他第一遍走过去时没找着黎江也,又折返回来时才忽然听到有很细微的呜呜声从边上传来,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摸索过去,终于在一个小巷子的墙角找到了黎江也——

少年的芭蕾舞服被脱了一半摁在雪地上,一个漆黑的人影压在他身上胡乱摸着,而远方暗淡的路灯几乎照不过来,只有黎江也那露出来的一截细窄的腰身却明晃晃得,好像比雪地还白。

那之后的事情就真的变得模糊起来了。

谢朗只记得刀子是那个人带来的,他拿手臂硬生生挡了一记,或许是因为那汹涌燃烧着的怒意,所以神经变得短路了,丝毫没有痛的感觉。

他把刀子抢了过来,然后扎了回去,恶狠狠地,不记得扎了几次。

冬夜里那人穿着羽绒服,每一下扎进去都只发出噗噗的闷响,血无声无息地涌出来,他的、还有对方的,一起染红了冰冷的雪地。

……

谢朗的愤怒总是这样呈现这样的形态,因为过于压抑而显得平静,可却像是风暴的中心一样酝酿着可怕而危险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