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葬身》

黎江也等着谢朗从淮庭出来。

雨像是再也不会停了那样倾盆而下,而他蜷缩在站台里,如同独身一人置身于漆黑的大海之中。

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好似失去了意义;

或者说,起码在谢朗到来之前,时间的确是没有意义的。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谢朗了。

雨夜之中,一道车灯先缓缓地打了过来。

黎江也抱着膝盖抬起了头,在那仅有的光亮之中,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看到一辆漆黑的车子从雨幕中驶了出来,仿佛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一破开海浪,停泊在了站台前。

……

谢朗刚一走下车,就听耳边轰隆一声巨响,感觉滂沱大雨铺天盖地砸下来,仿佛想要把他顷刻间就把他狠狠挤压成齑粉。

他第一眼就看到黎江也细瘦的身影缩在站台的一角。

男孩仰起头来,那张小小的面孔被车灯打得雪亮。

他浑身都在发抖,像只被暴风雨打湿了羽毛的小禽鸟,因为受了天大的惊吓,因此甚至哆嗦着驻足不前,只是那样望着看着他——

像在怯怯地问他:你救我吗?

谢朗下意识地就张开了双臂。

下一秒,黎江也就已经湿漉漉地飞进了他的怀里。

那一秒,谢朗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划过黎衍成刚才在淮庭哭着求他的样子。

他们认识十多年了,这是黎衍成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神像落泪,他实在错愕,开车一路过来的路上,都心神不宁。

可就在刚刚,他竟全然忘了。

小也冷坏了吧。

黎江也在怀里一阵一阵地打抖的时候,谢朗忍不住解开大衣,把他裹了进来。

“朗哥……”

黎江也呜咽着,可他的声音在大雨中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嗯,上车。”

谢朗环着他,又像是哄着他,一点点把黎江也领回了自己车上。

他把大衣脱了下来盖在黎江也身上,然后自己从雨中绕回车子的另一侧,等重新坐回驾驶位的时候,衬衫已经被暴雨淋湿了。

车门“砰”地关上时,暖风打在湿透的衣物上,谢朗不禁微微打了个激灵。

刚刚他走进淮庭的套房里时,雨声也是这样,闷闷地被隔绝在外。

“谢朗,替我和小也说一下吧,就让他帮我这一次——从小到大,我就只要他帮我这一次。这件事对我影响太大了,我会失去选秀的机会的,那我就真的全完了。但是小也不一样,他就是替我认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我保证。”

黎衍成和他讲了视频的事。

他站得和黎衍成有些遥远,那一刻,他的震惊和担心都显得很沉闷,他甚至没有想去看那个视频,默默了许久,问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小也怎么说?”

谢朗记得就是那一刻,黎衍成听到他这句话,把脸挨在落地窗上忽然就哭了。窗外就是雨水,像泪水那样从玻璃上淌下来。

黎衍成问他:“如果小也不答应呢?”

……

“朗哥,我哥全都和你讲了,对吧?”

黎江也终于开口了。

他其实以为自己刚才叫了好多声的朗哥。

可直到坐在车子里,好像才终于能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了,是嘶哑的,还带着湿气。

“他想我……劝你。”

谢朗竟然就真的只回答了黎衍成的部分。

“那你呢?”黎江也的眼睛里已经克制不住地浮起了惶恐。

他实在太怕了,他怕谢朗下一秒就要回答“我也想你去认”,可他却不能不追问:“朗哥,你呢?”

而谢朗一直没有开口,他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中。

黎江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雕刻一般线条冰冷的下颌线,像是黑暗中的山峦,看不出喜怒。

谢朗在看雨刷器。

看着雨刷器一下一下地扫去斗大的雨点,然后等着刚擦拭好的车窗再重新被雨水覆盖,就这样地周而复始。

刚刚,他其实对黎衍成也沉默了许久。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他内心其实有些生气。

可对黎衍成生气,甚至是对哭泣着的、处于困境中的黎衍成生气,从他一贯的人生轨迹中看,几乎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他感到一种异样。

“如果小也不答应——”

那么就不可以。

谢朗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因为黎衍成忽然打断了他:“谢朗,其实我不是自己主动休学的。”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过,经纪人、妈妈、或者是小也,没人知道,或许是我自己内心都不想记得,但其实我最不愿意告诉的人就是你——其实我去美国第二年就因为成绩不够好丢了奖学金,那时候我跟你说我需要点钱做音乐,其实是在骗你。谢朗,这辈子从来都没这么挫败过,我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于是后来,渐渐有了药瘾、再然后是酒瘾,最后已经到了学校勒令我必须要去康复中心的程度,但我还是没能按照校方的要求按时报道戒酒,所以……”

“我突然回来参加《天生歌手》,是因为我已经被校方休学了。谢朗,我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你明白吗?”

黎衍成在谢朗面前捂住了脸,泣不成声。

他全都坦白了。

有那么一瞬间,谢朗忽然恍惚地想起当年黎衍成出国时的样子,那么意气风发。

送机的时候,黎衍成离开时甚至潇洒笃定得没有回过一次头。

阳光洒在他的背影上,像是为一尊神像镀上了金。

谢朗从没怨过黎衍成,这或许有些奇怪,可无论当年的那种失去让他多么痛苦,可无论这几年还为黎衍成提供过多少支持,这许多年来,他甚至不曾和黎衍成谈起过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什么。

他只是缄默地认定——

心向美的殿堂的神像,理应不留恋凡尘。

……

“朗哥……”

黎江也不愿再在沉默中等待了,他把大衣推了开来,抓住了谢朗的手臂。

他眼里含着泪,可是那泪光却是倔强的:“我知道,和大哥的事业相比,我只是一个学生,我的这些成就微不足道,也永远没办法像大哥那样赚那么多钱、做大明星;我也知道,我就算真的替他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天了也就是被学校记个过,就像大哥说得那样,这件事不能毁了我,但大概能毁了他——”

黎江也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了。

这个瓢泼大雨的夜晚,他毅然决然地和大哥决裂,他甚至拒绝了母亲的要求,吼出了自己隐忍了十多年的委屈。

对着他的至亲,他半步也没有退缩,没有人和他站在一起,所以他只有自己。

他有着一个战士的全部自觉,在谢朗沉默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正在进入无形之中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