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从前死去的家》上(第2/3页)

谢朗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黎衍成的面孔上。

他明明克制而且冷静。

可在那一瞬间,黎衍成却感到仿佛凌空有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最痛的不是去认错,最痛的是当他终于意识到,在谢朗眼里,这件事、此时此刻、这一切甚至不是关于他,是关于小也。

这一切怎么可以不是关于他?

黎衍成的面孔疼得又热又辣,和他身体里的酒精混杂在一起,使他浑身的温度都在失控地升高。

“谢朗,你为什么会和黎江也上床?”

黎衍成把酒杯啪地放在桌上,那语气说是一个问题,不如说是一种崩溃:“本来该是我的,对吗?”

他本该再循序渐进一些,可他做不到了。

他抬起双眼望着谢朗,眼角泛红地扯开了丝绸衬衫的领口,然后猛地上前环住谢朗的脖颈,吻了上去。

……

直到谢朗都已经离开了许久,黎衍成仍然瘫坐在地上。

他看着横倒在地毯上的酒杯,却连过去捡起来的力气都丧失了,那是谢朗推开他时掉在地上的酒杯。

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个黑洞,他越想要得到一切,就越是永远得不到满足。

小的时候,做一个完美的乖巧的好学生就足够赢得妈妈的宠爱,于是他就做好学生;

可是出国之后环境变了,评价的体系也变了,最受欢迎的人总是个性更突出,甚至是平时Party不耽误、期末却仍然全A的强人,于是他酗酒、吃聪明药、想做那种最酷又最优秀的人;

参加选秀的时候,想要得第一;被曝出丑闻的时候,想要不计一切代价压下去;

可当他距离想要的选秀第一那么近的时候,他想要的……却又突然变成了谢朗。

黎衍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想起谢朗刚才推开他时的眼神,错愕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衍成,我没想过和你这样。”

谢朗离开之前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从来没有。”

羞辱。

这是彻头彻尾的羞辱。

在那个雨夜,黎衍成曾经轻轻松松地、一句四两拨千斤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和任何人做的”就把黎江也重创。

因为他知道谢朗的禁地,可正因为知道,当他发动那个近乎于黑魔法的攻击的那一刻,内心就已经开始被某种不满足所噬咬。

今时今日的一切,正是他应得的。

黎江也的还击从遥远的冥冥之中而来,他输了——

黎江也抵达了谢朗的禁地。

原来这句话既是失败的意思,也是成功的意思。

……

“谢总,我去给你买杯茶吧,醒醒酒?”

淮庭的地下停车场里,谢朗的头就这样抵在前座的椅背上一动不动。

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许久了,以至于张秘书不得不第二次发问。

谢朗从来没有想过要和黎衍成上床。

这句话,他对黎江也说过,终于也对黎衍成说过了。

他是不说谎的。

黎衍成的嘴唇碰触到他的那一刻,谢朗的第一反应,或者说唯一的反应,是觉得怪异。

他甚至来不及感到抗拒或者厌恶那种更强烈的情绪,只是怪异。

谢朗没办法形容那一刻他心里感到的震撼和茫然。

从少年时代起,他和黎衍成的关系就不涉及利益、更不涉及欲望,他对他的一切友爱和保护,都符合崇高的定义,所以他抱着信众般的心情,很平静地将黎衍成放在神龛之中。

他和黎衍成始终中间隔着一层袅绕的烟雾,而那看不清的距离对他来说,就像是爱的距离,至少曾经他是那么认为的,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其实已经知道神龛里那座神像的金身正在一点点地剥落。

可直到今天,坐在里面的黎衍成终于拨开了那层烟雾,亲吻了他。

而他没有欲望、没有波澜,像触碰到了的,就只是陌生而冰冷的嘴唇。

因为没有欲望,所以甚至连对那一贯对自己的审判也没有,他不感到罪恶、也不感到软弱。

烟雾背后,原来没有神像。

原来他以为永恒的、崇高的、完美的、像是爱一般的东西,从来都不存在。

有一部分的信仰在他的心里正迅速地崩塌,那一刻,谢朗忽然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黎江也。

原来只有当他和黎江也接吻的时候,他才会想得那么多。

触碰着饱满的嘴唇就仿佛在吮吸着云朵,湿润的气息包裹着他,使他的身体某一部分变得坚硬,心却变得柔软,因此而不得不为自己欲望的贪婪而感到羞愧和抱歉。

原来只有小也。

只有想着小也、亲吻小也、和小也做爱的时候会有旋涡般的欲望出现。

他和小也,他们到底是什么?

他发烫的额头证明着有火山从身体内部在迸发——

谢朗的失序已经如同脱轨的列车,他疯狂地想要做爱,和小也做爱,不想要有任何人出现在小也身边。

这念头出现得如此坦荡,叫谢朗已经感到了一种恐怖。

“不用。”当谢朗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瘦削冷厉的双颊泛着一种微醺的薄红,双眼有些涣散,那是一种极度异常的状态:“我们去……”

S市在他唇齿间艰难地打着转,可最终他用近乎沙哑的声音说:“回谢家。”

谢家,那他最后的自控装置,是他最后的安全笼。

张秘书的神情有些错愕,但还是抬头示意了司机照办。

……

位于郊区的谢家是一栋巨大的别墅,因为是从曾祖父继承下来的祖宅,所以即使无论怎么翻修都无法抹去岁月的痕迹。

外面灰白的墙面上爬满了树藤,每到冬日里,树藤枯死之后会留下腐败的尸体,一层层的枝干经年已久,厚厚地覆盖着整座建筑。

阳光因此很难彻底地照射进去,里面那些曾经富丽堂皇的木头家具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沉重而又带着些许阴森。

祖父去世之后,这栋宅子留给了母亲,舅舅早就搬了出去,母亲则从此就在这里生活下来,嫁人、产子、再到养育谢朗长大成人。

以谢家的财力,换房子或者将这里铲平重建都再简单不过,可母亲从来没有允许过这样的事发生,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要与这里一起永远地生活下去,直到她也和父亲和祖父一样离去。

“小朗,冬天了,谢小姐睡眠不好、刚躺下,要不就不叫她了吧,明天你们再聊。”

年迈的刘管家把谢朗迎了进来。

木制的地板因为长年累月地受潮,踩上去会有刺耳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所以他们都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巨大的客厅里,悬挂着的奢华的水晶大灯没有打开,只开了四角的小夜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