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3页)

母亲教她,“你必须在见到一个男人的三面之内,便判断出他属于哪种类型。记住,他是什么,你便是什么,男人是风,而你只能做一根草,草,是没有骨头的,但草蔓依附东风,可以一岁一荣,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雪儿。”那个女人在死前近乎癔症地抓着她的手重复,“只有活下去。”

傅妆雪不知母亲是否便是用了如此手段,才与父亲有了她。总之她没出生时父亲便死了,对她来说,有父如同无父,她依然要与母亲相依为命。

令傅妆雪印象深刻的,反而是母亲向她演示过的,那许多种不同的睇人的眼神。

都说什么相由心生,从一个人的眼神便可看出他的心相——其实不是的,眼神也可以后天练成。

只要猜出对方性情如何,爱好如何,便可投其所好。若对方是粗俗鲁男子,你眼波似水,便足以惹人怜惜;若对方是格调高华的公子哥,你目露坚韧与清傲,便可令他动意攀折。

后来边城饥荒,母亲病死,无数流民从北向南逃亡奔命,傅妆雪活不下去,也被裹挟其中。在那条长长的流亡路上,她就用母亲唯一教给她的东西,一次又一次保住了命,甚至幸运地保住了清白。

但她不敢停下。

她从未觉得,那是一条寻祖归家的路,在生死流亡中,她每一日都死守着母亲留给她的那块玉佩,心里却不知道,母亲口中的那户大官人家,是否会接受来历不明的自己。

即便接受了,她也不过是从一个看人眼色的地方,来到另一个看人眼色的地方。

哪怕祖母与兄长对待她的怜惜与爱护,已令她喜出望外,她依旧不敢放下自己的武器。

她怕若不按照他们的喜好,扮演好一个可怜孙女,一个懂事妹妹,他们便会不喜欢自己。

而遇见太子殿下,也许是她这一生中最走运的事。

她记得那日,是一个初春的晴日,太子殿下着一身玉白胜雪的大带襕袍走来,翩翩如谪仙。

那是一位尊贵高华到让她不敢接近的人物,傅妆雪并不敢拿自己微末的保命伎俩,去试探当朝太子,只是本能太过熟练,下意识变换了一种眼神,睇去一眼。

太子殿下回以的目光中,带起片片涟漪。

傅妆雪陡然心惊,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愿,自那一刻起,全然改变。

低贱地活了十四岁的她,开始肖想一个至尊至贵之人。

可即便这样,她也从未想过挤走傅簪缨的位置。她从家中听到许多关于那位堂姊的事,她知道这位堂姊出身富贵,且与太子殿下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也听说她被皇后教导得端庄柔顺。

所以傅妆雪想,她需要傅簪缨这个对比。

她什么都不与她争,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太子殿下自然便可以发觉她身上的不同。她也并不奢求什么高品阶的名份,只要太子殿下能分给她一份关注,于她同她阿母那苟且偷生的前半世而言,便已是扬眉吐气。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傅簪缨要留在原地,不能出现变故。

一旦傅簪缨有变数,就好比眼下,无论是太子殿下的注意力,还是兄长的关注点,就全都被她吸引走了。

若傅簪缨执意不回头……傅妆雪脸色惨淡地揪紧衣带,有些不敢往下想。

失去了月光照映的石子,是不会发光的。

可是根据她的所闻与对傅簪缨的观察,那分明是一个没有自己主意,像娇花一样天真肤浅的女孩子,所以她实在想不通,傅簪缨为何会突然决绝地提出退婚,又弃傅家而去?

蜡烛燃到了底,傅妆雪昏昏沉沉等到了后半夜,终于听到上房传出动静。

她披了外衫,连忙赶去,看见的却是兄长背着昏迷不醒的祖母进屋,跨进门槛时,他自己也踉跄了一下。

二叔则衣冠不整地在旁,哭唤母亲,命人快请郎中。

傅妆雪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二叔、大兄……”她紧张地揪着袖角,声音怯怯的,“祖母她老人家怎么了?”

“孽障!”傅骁不见这小女娘还可,一见这丧门星,顿时新火勾旧恨,“都是你这来历不明的小妖孽惹出的泼天祸事,明日趁早将你送去农庄,这一世再不许出现在京城!”

傅妆雪的心猛猛一跳,猜想这又是和傅簪缨退婚的事有关,却不明底里。

不等再问,又听傅则安哑然道:“二叔,先给祖母诊治要紧。阿雪,你且先回房去吧。”

傅妆雪看着兄长的背影,睁圆的杏眼中满是惊慌,“哥哥……”

“听话,回房。”

傅则安的声音依旧算得上温和,然而由始至终,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傅妆雪看不到他的神情,所有察言观色的手段都失了效。

一室的煌煌灯影,家主奴仆,全都背对着她。傅妆雪耳中嗡然一鸣,突然响起那条荒道上,千百个流民为了争抢一块干饼的嘶吼声。

她脚底失重,如陷泥沼。

五月二十二,台城早朝,司天台长官郭瑞向天子进言,称昨夜廉贞星大炽,化气为囚,主桃花,犯天枢,宜向东南散金,以克木气。

乌衣巷就在宫城东南。

于是一箱箱金珠玉宝、绣锦奇珍,流水般送入乌衣巷的新蕤园中。

“还什么廉贞星大炽,什么犯桃花,为了遮脸,真是什么话都好意思说。”任氏对此冷嘲热讽。

簪缨听了只一笑,心知这是皇家给脸上盖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一下子还回这么多东西,又一趟一趟地搬运,入尽全京城人的眼,总不好大剌剌说是皇室外欠的吧,只好弄出一套天象变异的玄虚来粉饰。

可只要是个聪明人,哪能看不透其中的玄机。

这不,东西前脚才运进乌衣巷,王家那头的帖子便送来了。

这回不是王三娘的簪花帖,而是王氏家主的请帖,盛邀簪缨参加王家办的赏荷宴,是时品酒赏乐,结诗交友。

“六月初一,乐游苑。”

簪缨念出上头的时日地点,心想,王家这是知道自己从未去过乐游苑,在这上头下足了一番心思。

可昨日邱媪前来闹事,谢氏与楚氏都为她出头说了句公道话,唯独王氏不闻一声。

今日天家才有了示软之意,王家修好的请帖即刻便至。

平流进取,坐至公卿。既不冒险,也不失机。

簪缨想起小舅舅对王氏一门的评价,果然恰当中肯。

杜掌柜问小娘子要不要答应,簪缨对于该如何与王家接触,仍有些不得其法,便压下道:“我再想一想。”

杜掌柜见小娘子为难,笑着出主意,“不如问一问大司马?”

簪缨唔了声,“哪能事事都麻烦他。”

听说昨夜直到后半宿,北府卫才将傅家那班人弄走,都是冲锋打仗的兵将,却大材小用给她守了半夜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