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2/3页)

簪缨却特别了解这位老小孩的脾性,她这是一不顺意就开始耍无赖了。

可贬低着差点登庸为帝的主儿来给她抬捧,她也受不起,仔细想了一想,还是道:“老娘娘,您的好意阿缨心领,此事断乎不可。”

漫说她当初答应徽郡王救人,图的不是报偿,便是要找盟友,要认干亲,也不能沾蜀王的边儿。

谁都知道蜀王心怀大义,当初为了社稷稳固,主动放弃储君之位,为大晋镇守西门,那么他必是不愿看到朝野生乱。而她现下盘算的,却是要把庾氏母

子拉下马,说白了,与谋逆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这若是结了亲,也无异给自己结了仇吧。

簪缨心内笑笑,好不容易把老太妃哄得忘了这桩事,辞出来,却见春堇匆匆走来。

“何事?”

春堇往正房瞟一眼,引小娘子走出院子,回禀道:“是东西两市的唐氏大查柜们,听闻了那桩传言,纷纷去杜掌柜那求问虚实,义愤填膺,吵嚷着集体罢市一个月。”

“这事我知道。”簪缨之前便听任氏提过,也不曾拦着,“怎么了?”

“这京城最大的两座市集便是东西市,唐家占大半,这一罢市,可不半个建康城的供给都难了么。”说到这里,春堇有些哭笑不得:

“旁的都好说,只像一些活鱼新鲜鸡子大鸭子的,讲究的人家,日日都要到市上采买新鲜的。一等豪阀自家有蓄场果园,次一等的门户便要靠大市上的牙人日日送到府上。张御史家的老太太胃口好,每日必要食一盅鸭血蒸甲鱼,关了市,张家人从旁处采买,几乎攒了一水池,那张老太太硬说不是她平日吃的味道,一日不食此味,人就萎靡起来了。张家人无法,竟求到咱们府上,只求唐氏蓬莱记每日卖一只甲鱼一只老鸭给他,花费多少都认出,还是那府里二夫人亲自上门来的呢,说,小娘子是最最心善的小菩萨,定会怜弱惜老。”

听到“小菩萨”三字,簪缨淡然一笑。

依稀仿佛,从前在宫里也听过这说法。

“我是什么好人么?”少女掩着縠纱团扇,只露出一双天真无邪的桃花眼,俏然轻眨,“去告诉张夫人,想吃甲鱼也成,我要的报酬,不在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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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不利于庾皇后的传言,原本只在高门圈子里打转,东市西市一瘫痪,罢,京里更多的人都知道了,都在谈论。

“……谢既漾、谢既漾!本宫与谢氏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她胡言乱语些什么?”

一只紫胎青瓷茶盏被用力掼在地上,碎瓷斑驳。

庾灵鸿才从心腹被跺成肉泥的打击中回转过几分,唇色连着几日还是雪白雪白的,听说宫外风闻起,又一个气急病倒了。

她前日从昏迷中转醒,心虚过后,才反应过神来,卫觎若真从佘信几个嘴里挖出了什么旧事,依他的鬼脾气,早就冲到显阳宫来与她对质了,怎么单是调兵给朝廷示威,而半点没针对她?

庾灵鸿便心存了侥幸,自己调教出的心腹,也许终归是忠心耿耿的,便是恶贼百般淫威,也不曾令他们背主。

仗着这一点,那日焕儿回来后,任他如何着了魔似的追问,庾氏只道恶心头疼,敷衍了过去。

可这才几天,泼天的污水便泼到她头上了!

据宫人探听回来的消息,连庾灵鸿这三个字,都成了那些街头巷尾贱民胆敢议论的唾上物!

一想到这一点,庾氏的恶心头疼就成了真,后背一阵阵地发恶寒。

“陛下呢,陛下也听闻了吗?”

她声音发冷,从紫帷流苏榻上倾出半个身子,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抓紧女官关雎的衣袖,“他有没有申饬谢家,有没有?”

关雎为难道:“回娘娘,听闻陛下知道此事后……摔了一整张御案的东西,这几日都宿在梁妃娘娘处。”

“不中用的东西!”庾氏目露阴狠,一巴掌甩在关雎脸上。

“太子殿下……”

正这时,李景焕步履生风地走入内殿,一双凤眸怒气盈满,见了庾氏开门见山便问,“可是真的?”

庾灵鸿一见他,便捂着额头转向榻里,“母后头疼,你且退下。”

“母后,外界传言甚嚣尘上,您对阿缨……”

李景焕说不下去,眼底的痛苦比一地碎瓷更残碎更割

裂,抖着唇上前一步,靴底碾在瓷片上,发出令人齿酸的声响,“您到底做过什么?”

从长干寺见过傅则安后,他心中便有种不好的念头。

曾几何时,他嫌过阿缨的额发幼稚,只道她长不大孩子气;

他嫌她看的书都是女则迂腐之流,只道她品味枯燥不上进;

他嫌她胆子比老鼠还小,连去个稍远处的御园,也不敢,事事非要先征得母后的首肯,只道她是乖巧恋母……

他从未想过,这些会是母后有意安排的结果。

在他心目中,他的母后不是阴狭卑劣的妇人。

即便想起了前世的事,他也只是以为母后待簪缨有些苛刻,却万不曾想过,母后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将阿缨养废。

谁会对一个才丁点大的孩子,产生那种恶念呢?

李景焕还记得她刚被接进宫的时候,还在先皇后宫里养着。自己因为身份的避忌,不敢十分靠近,可那雪团似的小娃娃,远远一见到他,便羞赧地抿唇作笑,将脸埋在先皇后怀里。

怎就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他本以为,割臂剜肉已经是她经历过最苦最苦的事了……

他本以为,软禁冷宫已经是自己做过最混最混的事了……

李景焕眼光一鸷,直直跪下,声音已冷,“母后,给儿子一句实话,你到底还做过什么?!”

那膝下的碎瓷片就被他狠狠压着,磨透膝襕渗出血。在女使的低叫声中,庾氏慌忙扭过身,一见这场面,大喊道:“焕儿,你疯了吗?你快起来!起来!”

李景焕直视庾灵鸿,目光冷漠陌生至极。

他不怕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他怕,还有比那些传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过,他却不知。

何等巨大的刺激,令傅则安一夜白头?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挥在他脸上,庾氏经过这几日连番打击,终于绷不住泣下,探出身子颤颤指他:“逆子,本宫没做过便是没做过,你宁信风言风语,也不信生你养你的亲娘吗?你就为了一个贱人,如此作践自己吗!”

“她不是贱人。”李景焕顶着脸上火辣辣的指印笑了一声,“儿子才是。”

他与震惊不已的庾氏对视几眼,无声起身。

难道只有卫觎会把人跺成肉泥吗。

他侧目,目光冰凉如雪粒子,落在已然呆住的关雎身上,对外吩咐一声,“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