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第2/3页)

卫觎睨视严兰生,“腿坐麻了,怎么了?”

严兰生自然不敢信,神情讪然。他后知后觉自己丢人丢大了,可不怪他,方才一刹他感受到的畏惧,真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就像被死亡化出的阴影一口咬住了脖子,除了束手就擒,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五体投地已经是他最后的体面了。

严兰生冷汗湿背,勉强拾回几分从容,跪揖道:“小人失仪。”

卫觎未语,玄黑的袍透着冷冽。

“行了,都起来吧。”这个时候敢开口的只有簪缨,“大司马和

你们闹着玩呢。”

恰此时,春堇在门外回话说车驾已经备妥。

簪缨想想暂无其它要急于商讨的事,便令众人散了,回去各自预备起程。

先生们应诺,稀稀疏疏地告退而出,谁也没敢发出太大的响动。

他们跟随在女君身边,面见大司马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便淡忘了坊间传闻,误以为他同女君一样平易近人。

今日才记起,大司马的那份平易是给女君的,下头的人不过借光均沾了雨露。

大司马慑不慑人,只在于假寐的雄狮想不想让人知道他已经醒了。

众人从来时路再经过沈阶身边,忽然就不觉得自己比这位跪着的优越多少了——女君的幕僚,不好当啊。

堂门虚掩上,几缕金黄的骀荡春光争抢着挤进门缝,逐照绮貌女郎的明眸丹唇,却被一道黑压压的高影霸道地阻隔在外。

“闹着玩?”

卫觎高而宽绰的身形,足以将簪缨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他背对着门低头看她,嗓子轻茸茸的。

簪缨立刻拉住他的手,仰脸一本正经地保证:“阿奴向小舅舅保证,我不会溺进佛门太深,我也不是他们的佛子。此举完全是为借势立名,既有事半功倍之效,何必拘泥手段。”

卫觎垂下的眸色发暗,“那你是谁的?”

簪缨摇晃他的手指,踮起脚尖,幽兰般芳香的丰润红唇凑过去,却不亲上,细痒的呼吸一下下喷薄在他唇边。

她悄悄透露给他:“我是卫观白的。”

卫觎如愿以偿用大手按上她的背,鼻尖与她相抵。

他没有生气,他只是不喜欢那些和尚形容她是“不生不死身”的话。

这种不吉的谶谒,让他觉得可恶之极,还有一点卫觎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害怕。

“你是我的。”他的音调咬得很重,摩挲簪缨鲜活跳动的腕脉,把那块皮肤都磨红了。

簪缨多少已了解卫觎的习性,看他神气慵懒,瞳眸光色渐渐涣散,猜他是要做点什么,面颊微红地等待。

却不料卫觎只是蹭了会鼻尖,便松开了她。

簪缨茫然动眉,像个没吃到糖的孩子。

卫觎终于笑了一笑,用手指轻刮她鼻尖,是羞臊小辈的意思,“不是还有正事要处理吗。”

簪缨了然地看了眼窗外方向,抬指理鬓,眼尾的光清冷几分。

是还有一件事未曾处理。

她转换角色一向如此干脆,像热火与冰雪的极致交替,能把人的心拿捏得欲仙欲死。卫觎爱煞了她。

他侧身让出路。

他不会在她从属面前反对她,同样不会不分场合地弄乱她,让她在下士面前露出一丝与娇靡沾边的脂粉气。

那是他对簪缨的尊重。

簪缨是这些幕僚之主,唐氏之主,青州之主,流民之主,将来,还可能成为禅僧的奉养之主。

而不是他卫十六的禁脔。

他愿意见证这位生机蓬勃的女子一步步成长壮大。

他唯一的担心只是,“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簪缨微怔,不敷衍他,认真地思索片刻,忽扬眉粲笑:“不瞒你,又有地方可施拳脚了,我的心,竟很雀跃。”

那片明亮丽熠的目光看得卫觎心动。

如此真是再好不过。

“那等晚上,我再好好跟大司马道歉。”簪缨走出他身前时,含着气音半真半假地说。

换作卫觎难得怔神一霎,随即,眉目佻然舒开。

“阿奴是懂得哄人的。”

今日天色好,庭中树静荫浓,没有一丝风。门再次被打开,沈阶

低垂的眼帘中现出一双姚黄绣舄,飘动其上的裙裾如同涟漪。

他终于等到了想见的人。

“女君若不愿对洛阳世家用重典,可使二桃杀三士,令其自乱阵脚。”

这是沈阶张开干涩的喉咙,说的第一句话。

簪缨垂下眸子,目光从男子单薄的身上掠过。

沈阶跪在这里的时候,反省了很多。

他为何会在女君治疫一事上判断失误,马失前蹄,是因为陪着女郎成长时日最久的人,不是别人,是他。是他一路陪簪缨走到今日,亲眼见证过她的良善慈柔。

簪缨在沈阶的心中,便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化身。

所以当一个两难的抉择摆在眼前,沈阶先入为主地认为,簪缨会选择舍一人而救万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想成就自己的执念。

他想以寒人之身,澄清天下世道,位列文班之首。

外表看上去,沈阶向着这条路,从未有一日动摇退缩过,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深深害怕他的野心终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

所以他不容许自己行差踏错一点。

他知道想达成所愿,女郎和大司马缺一不可,所以那日他看似在劝女郎,实则是为了拼命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以至女郎前后对他说了两遍她不会给药,他都置若罔闻。

他像着了魔似的,只信自己认为的,只怕自己恐惧的。

所以他没在第一时间听出主君的弦外之音,这对于一个谋士来说,可谓致命。

他变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女郎除了他以外,还有很多人可用。

但沈阶和严兰生和傅则安都不一样。

傅则安从不去揣摩女郎的心意,只管无条件服从,如此做,就永远不会出错。严兰生聪明,能一下料中女郎的心,那是因为他没见过女郎从前的样子,不知这两年间她天翻地覆的蜕变,也不害怕自己让谁比下去,被女郎弃之不用。

沈阶怕。

他是生来便饿着肚子,低着骨头,被人踩踏到泥泞里的人。

他凭什么比严兰生他们更搏得女君的倚重呢,只能比他们更一针见血,更堪得用。

簪缨神情不辨喜怒:“这便是先生要说的吗?”

沈阶听到女君口中的称呼,悲从中来。

他忽然捏紧指节,抬起狭清的双眼:“沈阶若磕头哀哀向女君认罪,女君便能不计前嫌吗?前番之事,是沈阶狂妄自大,错不该……”

他声音沙哑,闭了闭眼,“错不该以死谏君。人主兼听则明,再有下次,沈阶依旧会直言劝谏,但在此向女君立誓,断不会再行出死谏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