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给我争口气,天下人……(第3/4页)

文士们凛然一震。

簪缨抬睫下望,满座纶巾白衣。

这些人里有寒士,有商贾,有兵贯,还有她这个女子。可正是这种种所谓“下品”身份的人,才撑起了人世间运转不息的底色。

他们同样有才学,有定算,有勇武,也有改天换日的宿志与决心。

天下英雄本无主。

她笑容一敛,凝视众人,“给我争口气!天下人都在看着洛阳,洛阳人都在看着你们。”

女子掷地有声的话音回荡在台阁。

卫觎望着她的清逸侧颜,忽便想起之前向葛清营细问簪缨在山阳城的状况,葛神医说的一句话——

女郎穿的那身显眼红衣,像极了要给这污糟世道冲冲喜。

羽丰翼满的飞鸢,已经能够不借风势,扶摇而上九万里,可凌云,可冲霄。

卫觎弛然悠往地一笑。

那个马屁没拍准的青州文士听言,惭然之余,目光遽然静定,起身向上首郑重

地一揖到地。

余人亦一同起身,向女君长揖:“下属等必不负女君期望。”

陪座旁听的檀依,静静凝望阶墀上的女子,目光有些眩迷。

距离簪缨左近的徐寔眼底亦有一瞬迸出璀亮的光彩,见眼前女子的神情语态,如见南山故人。

都道唐小娘子更肖父,可她这番言辞,却唤起他刻意淡忘了多年的情思。

但很快,徐寔克制下来,垂下头似涩似甘地微笑。

伊人已然如烟,幸有雏凤清于老凤声。

簪缨手心里多出几颗剥好的白果,她拈一枚尝了,目光微微清亮,换了随常的口吻,“很甜啊。别只容我逞威风,大司马有何示下?”

“石蜜醍醐腌渍的,自然甜。”卫觎闲话家常地扫眸往殿阁里望一眼,“你要用人,阁内诸君,先高低给个官职吧。”

簪缨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她自己的名位未定,下意识便忽略了此点,实则她手底的人已出入北朝中枢,行经国之事,不能总是白衣相称。

她道是,想了片刻,第一个向卫崔嵬眨眼道:“卫伯伯并未被南朝罢职,如今还是朝廷的中书令。”

卫崔嵬心领神会,人合乎脾性了,连这种理直气壮抖机灵的赖皮也觉可爱。他笑着颔首认可,他这个老令公,便帮吾儿吾媳撑一撑场面又有何妨。

他伸手下指,“小沈在老夫座下,算是寒阶代表,不若暂任从事中郎,将来另封官阶,是妥当的。再从学中提拔几位有才干的门徒进台省,不必接触中枢机密,做个文掾,就当作给寒士入仕开个先河,让底层的学子看到希望。”

众人闻言称善。

至于徐寔,功劳卓著,任一名谘议参军绰绰有余,长史的位置簪缨留给严兰生,剩下的佐长史、咨议郎等位置,便任凭卫令公去安排吧。

若南朝廷的夫子们得知卫觎在北边名统未立,便已经开始热热闹闹地封官赐爵,大抵会愤懑欲绝。

谁让他们不敢过江,这算什么,令其忧郁之事还在后头。

“徐先生,”簪缨转头问道,“南廷如今对洛阳的态度模棱两可,暗中也在调集水师,军中有何举措?”

谈过了文政,自然要过问军事。军政归卫觎管辖,簪缨不会指手画脚,但她想尽可能窥其全豹,心里有个分寸。

徐寔才欲开口,一起在听的卫觎动了下睫,命道:“拿张舆图来。”

徐寔老实地闭上嘴,房璇右很快将案上的军舆图送到上座。

卫觎铺在簪缨跟前,语气柔和道:“你怎么想?”

簪缨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图。她早已不是那个视舆图山川画线如蚯蚓的懵懂女孩,游刃有余地总揽南北江河局势,很快,拈了枚未开壳的白果落在一处。

从容沉定的两个字。

“取蜀。”

卫觎目含精熠光芒,薄唇微动。

徐寔险些抚掌而起,快色道:“不谋而合!娘子亦觉蜀地可攻。”

他还以为唐娘子慈柔,只愿文取,不愿构兵相图。

簪缨盯着地图上的那片巴蜀腹地,道:“从前蜀王坐镇在此,可保一方安稳,同时把控长江上游不出闪失。而今晋帝病危,蜀王领亲兵流连在建康不去,想是对那张曾经擦肩的皇座有了想法。人起了贪利之心,便会分心盲目,一旦分心,难免顾此失彼。蜀地今正空虚,若能趁虚而入打下来,切断建康的强援,大业可图。”

她仿佛猜得透徐寔的想法,抬头对军师一笑,“先生别把我当了圣人,能兵不血刃,自然好,但若无视南北对峙下去的隐患,再拖出个百年划江分治,分裂国土,遗患的还是后人。”

唯一的问题是,想要过蜀,先得过横栏在前的荆州这一关。

“观白?”她转头低问,洁白的侧颈在透进阳光的窗格下闪着煦光,卫觎眼波雾起,思绪一瞬便飘到不知哪里了,捻了捻指,强自扯回来。

他道:“我会亲自给谢世叔去信,邀他面谈,向他借道。他若不愿来洛阳,便折中在洛阳和襄樊两地间选个地方。他若肯赴会,便说明他心中也在摇摆,尚有得谈。”

“若是谈不拢?”簪缨问。

“那么,”卫觎眺望阁门外浩大的夏日,“便看龙将军何时凯旋了。”

“将军!女君!”

正在此时,城门司隶王叡怀藏一封文书进宫来,得知主君们皆在西阁,他快步穿过庭院,不及走进阁子,便激动高呼:

“北雁国遣使来朝,愿归附女君,纳贡称臣!”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议阁里的人都喊愣了。

满座皆惊,连卫崔嵬都掏了掏耳,面色迟疑。簪缨与卫觎对视一眼,下意识起身,看向诸人。

“这又是谁的手笔 ?”

她虽是问话,目光却直直落在傅则安身上。

毕竟他腕下有惊雷,握翰搦管煽风造势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被怀疑的傅则安自己都愣愣半晌,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女君高看思危,不是我……”

“女君,卑职已反复勘验过,当真是北雁使节无疑!”王叡语速飞快,随即将他从北雁使节那里了解到的消息悉数禀来。

原是之前山阳城瘟疫爆发,再向东北,濒临北雁国境。

这马瘟不知如何沿水脉传播了过去,连北雁的皇室中人皆染疫病,九死一生。

多亏葛清营在簪缨的帮助下,研究出了治疫药方,并不藏私,公诸天下。北雁国百般打听到药方,这才救治了国民性命。

这北雁是鲜卑族慕容氏当政,当年出兵助傅子胥夺回危城的高辛族长,便是从这支胡人宗亲中脱离出的部落,好巧不巧,慕容氏又与拓跋氏有世仇。

闻听这场瘟疫便是北魏败兵引发的,差点失去心爱王储的北雁老国王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