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这真可谓双喜临门

“尚未。”顾二郎看不清父亲的表情, “只是据闻他与缨小娘子已住进了洛阳宫,北边的朝省,也按部就班组建起来了。”

顾细婵顾着自己负责的那炉茶, 螓首低垂, 不声不响。

顾沅沉默半晌,终于放下笔管, 看向神色间门不乏纠结的次子, “二郎,你也想效仿卫公行事吗?”

顾二郎心中有一句“有何不可”, 他这些年因小弟之死,对晋室并无好感, 只是深知父亲恪守忠恕之道,此身此世不会做晋之叛臣, 所以有些话不好出口。

他只能拐着弯道:“父亲, 其实咱们皆知, 卫观白不是暴戾恣睢之人,他也有经国治世的能力……”

“世上不是暴戾恣睢又有才能者, 何其多也, 难不成个个都要篡权自立?”

顾沅平静地反问:“当今太子仁善, 有近贤远佞之德, 老夫还不服老,有信心将太子辅弼成一代明主。他卫十六真想澄清天下, 就一定要造反不成,他若肯低下一头, 一心辅佐亲帝,他想改革修法,大家亦可坐下来细细商谈, 循序渐进,修文厉武,焉知晋室不可再图百年?”

顾徊不语了。

顾沅饮了口茶润口,转头看向一直装憨的小孙女,露出一点慈蔼的笑意,“阿婵心里有话,为何不说,你不是一向与阿缨要好吗?”

顾细婵俏皮地吐吐舌,“大事自然有祖父与二伯商略,阿婵如何敢插口。阿缨姊姊么……”

容长脸面的红衣小女娘抿出一抹甜甜的笑,“这二年间门我听闻了她不少事迹,佩服她得紧,唯一的愿望,便是想哪一天能再见到她,像从前那样一起说话玩乐一回,就好了。”

对面的父子二人相视一眼,顾徊让细婵去瞧瞧厨房做的甜糕如何了。顾细婵会意,施礼而退。

顾徊目视娇娇女的身影离开,转而正襟危色对父亲道:“阿父,儿子知您心之所望,旁的我且不说,只说说阿婵。您想必也看得出,太子殿下对她……有些心意,京城无秘事,太子也非城府深沉藏得住心事的人,今下,顾氏就是建康各方盯住的一块肉,阿婵的前程,您可为她考量过?”

老太傅一瞬沉下脸色,“阿婵天性自然,我不会让她嫁入宫中。”

“当年,卫世伯又何曾舍得让先皇后嫁与帝王家?”

顾徊气息微急,目色中显露一丝痛苦,“世族门阀之间门的斗争与联合,自南渡以来,何曾有片刻停歇,身不由己四个字,我顾家切肤体会得还不够多吗?父亲,顾徊冒着忤逆之罪请问一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万一阿婵最终不得不嫁与太子,您想看阿婵步卫皇后的后尘吗?”

这番话,牵扯到当年在诏狱绝食殉情的三郎顾凌霜,那是顾沅心底最深的隐痛。

若非关乎一国兴亡,家族兴衰,顾二郎断不会诉诸于口,去撕裂老父心头的伤疤。

他言罢,自己先泪水涟涟,起身,又扑通跪下叩首,“儿子大不孝!”

顾沅目光静默半晌,没有怪罪,摆手让他起来。

他的儿子以为,他坚持守护南朝,是他一片愚忠。

殊不知,顾沅心里一直藏着一件知者寥寥的秘事,那便是,卫觎身中羯蛊。

这么些年,那孩子体内的蛊毒早已根植深重,将来如何,实是难料。

顾沅很清楚,如果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势必会对卫觎的威望与他麾下军部士气造成巨大的影响,北朝有刀笔吏,建康太学也并非无人。但即便在南朝被逼得节节后退的情况下,顾沅依旧对此守口如瓶。

顾楚泽一生磊落,不屑欺于暗室。

于家国然,于晚辈亦然。

在私,他视卫觎如自家子侄,可在公,他却不得不做出最坏的假设:卫觎此刻

是稳据北方没错,可谁能保证将来,若他毒发、失控、失智,甚至如祖将军一般……那么,顾沅脑海中浮现一张楚谡娇柔的女子脸庞——簪缨能管理一个青州,可她能独自支撑起北方的六州三十郡吗?

届时会否有人不服她这个女子,北边派系不同的军队间门会否陷入新一轮的争权分裂,到那时群龙无首,枭雄并起,对中原来说无异又是一场烽火狼烟的浩劫。

“父亲。”

老人沉默太久,顾徊以为他沉溺于丧子之痛,慌神地唤了一声。

“把我的字,送一幅去洛阳吧。”

顾沅最终只哑声道了这样一句。

顾徊移过视线看去,只见满案纸张,所书皆是“王之蹇蹇,匪躬之故”……

“你母族当真如此打探?”

徽郡王府,室内的冰鉴供得很足。时虽未至盛夏,但因蜀王驻守京师期间门住在长子府中,是以从凌阴坊运来的消暑冰块比往年更早些。

李容芝身处凉爽的室内,非但不躁热,甚至有点后背生寒。

“是啊。”郡王妃周氏留意着夫君的脸色,缓缓说道,“从前几日开始,义兴的族中人频繁与我通信,因翁翁住在府里,这些伯叔姨舅们不上门,却左一封问安帖、又一封家书的,又是代请蜀王安好,又什么替我算了一卦,说我有凤命……”

周氏说到这里,看向李容芝的眼睛,“夫君,我自嫁你,从未向你探听过朝政之事,但今日你给我个话,翁翁心里,到底……是作何想?”

那日太子在皇帝病榻前向蜀王让位之事,本该隐蔽,却不知怎的透出了风声,不免就让有心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皇帝病沉,太子文弱,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蜀王正色拒绝太子之请,是应有之义,总不好让外人看着做伯父的去抢侄儿皇位。然而世事一时一变,以后如何,就不大好说了。

蜀亲王手里有兵马实权,若说他没有半分野心,任谁也不信。

如果最终真是蜀王接掌大位,李容芝便将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周氏也从郡王妃一跃成了太子妃。

再等将来李容芝入继大统,周氏可不就是妥妥的凤命么。

难为如今南朝危难当前,义兴周氏还能算计到这个地步。

王妃身为周氏女,愿意在第一时间门告知李容芝,足见此妻贤德,心是与他站在一处的。

李容芝微凛的目光中流露出几缕温暖,轻轻拉过王妃的手,带她一同坐下,沉吟半晌,摇摇头道:“子不议父,更不该揣度其心。我只能说我自己,夫人,我幽居京城二十载,胸无什么大格局,只一直记着欠缨娘子的人情,那可是救下祖母性命的大恩啊……所以,那个位置,纵使有那一天,我亦不愿争。”

周氏了然,这才是她了解并爱慕的那个李容芝。

发梳同心髻的雍美妇人轻舒一口气,“王爷是知恩图报的人。”

“王爷、王妃——”

夫妻二人正在房中秘话,院子里忽传来总管一迭声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