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卫觎豁然抬眉:“什么……(第2/3页)

时值帝业草创,人心翘首,所谓改革——革了别人,也得革一革自己啊。

杜掌柜见小娘子说这话时还是一副轻松模样,心中反而莫名难过,红了眼眶。

簪缨俏然眨眼,奇道:“杜伯伯,你莫不是哭了罢!任姊姊腹中的孩儿还未呱呱落地,你做阿父的倒先哭鼻子,将来我可要偷偷告诉祂,好笑你一番!”

这一句连撒娇带哄人的话,顿时让杜防风破涕为笑,连连道:“我老杜何曾那样没出息,只要小娘子不拿眼泪吓唬我,无论吩咐什么,仆和从前一样绝没二话,但遵令行。”

其实他在西阁里,听到沈阶说完那句话

时,便隐有预感小娘子会采纳。

谁让他的小娘子心如水晶明镜,从来是个公心胜于私心之人。

“不过小娘子也不必如此急,大可以等与大司马商量后再定。”

簪缨目光温柔起来,软软地摇头:“我知道他对我有私心,又有与阿母的情份在,必然不会愿意,说不定还会去找沈阶的事。但我知道如何做才对家国最好,就算拖上三五日、三五月、三五年,结果也是一样的。

“既如此,何必呢,我做得主。”

杜掌柜叹息点头,同时又有一种骄傲的豪情横生胸臆。

——朝谏夕准,这决断爽利说一不二的作风,真像从前东家!

试问如此挥斧削灰、壮士断腕的魄力,全天下能有几人?

唐氏的巾帼,何曾让了须眉。

“伯伯放心,唐氏不会消亡的。”簪缨也向杜掌柜保证,“我不会一刀切断,这些年忠心唐氏的老管家老掌柜,我不会亏待大伙。皇商也不是不可留一脉,只是不能一家独大,垄断行业。”

“——不过三吴檀氏的家业定要保留。”

簪缨忽又想起什么,眯起瞳仁,“檀舅父这些年分家出去另起炉灶,实属不易,谁也不许亏待了三吴檀氏。”

就是南朝逼迫他们拿出来筑战舰养水军的钱,簪缨抬起小竹伞沿,看向南面天际,她迟早也会帮他们讨回来。

杜掌柜点头表示理解。

天气热,簪缨该说明的都已说明,便欲与杜掌柜分别,去见一见阔别的二兄。

杜掌柜顿了顿,觑望小娘子的脸面,还是不吐不快地嘀咕一句:“我觉得小沈不怎么地,以为自己是关龙逄在世吗?”

说他老杜说小话吹阴风他都认了,反正杜掌柜心里就是有个疙瘩。

簪缨不在意地笑笑,“拿他比夏之关龙逄,何如郑之子产。”

她早在三川郡的时候就看透了,若说以人为镜可明得失,这个人就是一面亲自把自己破成碎片,再重新拼起的镜子,满身是刺地折射出不同层面斑驳陆离的世情百态,锲而不舍地杵到她面前。照得难受是有点难受,却又让人难以忽视。

怎么说呢,她都习惯了。

毕竟这样的镜子举世仅此一面,物以稀为贵,也算,难得。

此事定论,安抚好了杜掌柜后,簪缨轻舒一口气,将伞交给阿芜,打道回宫。

谁知还未回到东宫的殿宇,主仆几人转过一处甬道时,簪缨的后脖领莫名被往上一勾,阻住了她的脚步。

簪缨下意识低呼一声回头,正对上笑得“狰狞”的龙莽。

簪缨眼波一吓,随即毫无凝滞地绽出一个甜美笑脸,配上那袭白裳,清纯乖巧之意呼之欲出,“义兄,原来你今日在宫啊,小妹正想念你呢。”

“我是你义兄吗?”龙莽一手提溜着她,一边碾牙切齿地捂着自己后腰眼,冷声哼哼,“我不是姓沙名包,字冤种吗?”

“义兄怎么这样说自己……”簪缨缩缩脖颈,她自知把义兄的一把子力气出卖给观白,是她理亏在先,故而绷着极乖的小脸,捏指从龙莽的大掌里一点点救出自己的衣领,又悄悄冲有些担心的二婢摇头,示意只是玩闹,脸上的关心神色却真诚极了,“义兄,你是伤到腰了吗,可要不要紧?”

“胡扯,男人的腰是能伤的吗?”

龙莽愤愤松开手,察觉到小女子悄悄转动的眼珠,气笑道:

“别找了,今儿你那个龙精虎猛的大司马出去了,你落在我手里,看谁救得了你!”

正说到这里,忽有一道玄青身影由远及近而来。

簪缨见了忙笑唤一声:“尹二兄!”

龙莽一顿,回头看见了冷峻颀瘦的尹

真。

这二人全因与簪缨结拜的缘故,才挂上结义兄弟的关系,实则此日却是头回见面。

龙莽见来了人,便也不好再逗簪缨玩,无形中将身背挺得笔直,威风凛凛,打量尹真道:“我听沮堡主提起过济南尹氏,常年固堡守御翼州胡骑,是好样的。龙某虚长几岁,若兄弟不介意,不妨叫我声义兄。此日匆忙也未及备礼……”

他说到这里,往自身摸了一摸,低头上下一扫,不拘小节地卸下一对精铁护腕,向前一递,“此腕甲,随我征战四方,染过胡人血,二弟别嫌弃。”

尹真看簪缨一眼,眸里常年积垒的霜寒之色浅了些,双手接过,唤了声大哥。

他进宫来是轻骑简从,身上除了一把佩刀别无饰物,道:“此刀为家传之物,恐无法赠与义兄……”

“这当个什么事。”龙莽大手一挥,没有在意。

“二兄,”簪缨见到尹真,欢喜之余不由惭怍,“尹家舅父的丧事,恕子婴未能赶去吊唁……你节哀,尹舅父必是愿你余生喜乐顺遂。”

尹真点点头,“你遣人千里送来的赙仪我都收到了,地远事隔,岂是人力能为。”

他如此冷情之人,破天荒低下声宽慰簪缨,“你在山阳所为,我亦有耳闻,只因那时侍疾榻前,没能去探你,幸而你无事。”

这兄妹三人相聚,新识旧事,自然有许多叙话,簪缨便邀二位兄长去她宫中说话。

龙莽望着这娇小女子,说他就不过去了,反正住在宫中,只要这小滑头不故意躲着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几日他被大司马揍——切磋得够呛,本想问一问簪缨,大司马的身体到底是怎样,但尹真在跟前,他便把话头咽了回去。

不过走之前龙莽还是侧身问了句:“和江南那边,到底打不打,什么时候能开战?”

他是个武官,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有仗打就满足。

簪缨闻言,弯月般的眼眸捺下几分。

国之兵事,原该慎言,但在力挫北胡,助攻下洛阳又打下长安的义兄面前,簪缨也就如实道:

“能不打就不打。还在等荆州的回信,若谢刺史肯借道征蜀,江左以东不攻自溃,会少死很多人。”

这一刻,她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龙莽啧一声,挥挥手走了,出宫去大营巡转一圈。

簪缨回过头,发现尹真正目不转睛地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