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3页)

“……什么?”

“对不起。”

暮夏的蝉鸣断断续续的嘲哳,如同拉长的警报,在耳朵里刺耳的放大。

从耳膜到大脑,每一寸都是刺痛,痛到手心冰凉。可是真正的痛觉,好像是来自心脏。

男同学看着我满脸的眼泪,觉得莫名其妙,“你没事吧?”

他一定是跟周嘉也认识,周嘉也的朋友总是很多很多,只要我还在学校,要打听到我似乎并不难。

可他只托人捎给我的一句话,似乎预示着这个快要结束的暮夏,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我的眼泪越来越多,没回答他的疑问,而是执着问他:“他去了哪个大学?”

“楼下的光荣榜上有啊,凡是录取了的名单都在上面。”

我转身就跑出教室,我少有的情绪失控,但是比这一年养病在家的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很少去看学校里这些东西,跑了很久才找到。

我的身体在奔跑,我的呼吸是快要喘不上来的急促,迎面的风吹过脸上未干的眼泪是冰凉,这一切都能够很清醒的感受到。

还有心脏的钝痛,也是那么的真实。

我找到了那个展示着上一届毕业生录取院校的光荣榜,玻璃橱窗上倒映着我模糊狼狈的身影。

我从上往下飞快的扫过那些名字。

然后,定格。

周嘉也,帝都。

这个尚未收尾的夏天,南方的温度仍然没有消退,灼烈的日光反射在玻璃橱窗上的光弧很刺眼,风卷着暑热拂过我跑到酸软的小腿,我喘着气,呼吸还没平息。

可我想到了两年前一个这样的夏天。

我在公交车上看着周嘉也在视野里越来越小的身影,好像一场无声无息的道别,而这个夏天结束之前,我甚至没能跟他好好说句再见。

刺眼光线如同一去不复返的时光,而我站在这无数道光线里,会被渐渐遗忘。

我在养病的那一年里,避开了所有的社交,确切来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隔绝了外界的所有信息。

我就像一个畏光的怪物,害怕人群,害怕声音,害怕光,害怕一切会让我感到吵闹的东西。自从妈妈第一年把我锁在房间里饿着,我的坏习惯就从那时养成,只要感到痛苦,就会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不喜欢开灯,也听不得一丁点儿的声音,蜷缩在封闭的黑暗里才会觉得安全。

到了最严重的时候,我不得不住院,定期接受电击治疗。

所以这一年我根本没有上网,没有登社交软件,家里的座机无法调成静音,我让阿姨把座机拔掉。

自此,我把自己藏在一个茧壳里,像畏光的劣虫,避讳着世间的一切光亮。

直到我的治疗有了起色,开始渐渐好转,情绪也能够慢慢稳定。

但是我依然没有上网,这次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长期的封闭让我变得更加脆弱也更加敏感,别人的脸上一丁点儿的细微变化都像风吹草动,我现在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像裹在厚厚的壳里面的幼虫,被人把壳剥下来,露出还没长全的鲜红稚嫩的躯体,光线一照,就会刺痛。

我要花很久的时间慢慢接受跟外界的交流。

而面对周嘉也,更需要十足的勇气。

我害怕他问起关于我这一年消失的任何事,我还没有勇气去解释我这狼狈的一年,悲悯,可怜,质疑,难以置信,无论是什么触动,只要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丁点儿,我那座玻璃的城堡又会坍塌。

我终归是做了没勇气的胆小鬼。

再等等吧,等情绪再稳定一点,等我再坚强一点,再去面对他。

可是做逃兵的代价,就是你不敢面对的东西,总有一天还是要面对它,而且以更痛苦的方法。

那天回家,我久违的打开了很久没有登陆的账号。

由于那段时间记忆力混乱,我已经忘记了密码,好在我记得我的密保答案,在找回密码里重新设置了密码。我的密保答案很简单,我的生日,我的名字,还有,好朋友的名字,我写的是周嘉也。

我登上了账号之后,未读消息不断跳动,每一下都像是重重落在我的心脏上。

等到我有勇气点开那个聊天框,我的手心已经是冰凉的微颤着。

最早的消息是一年前,他问我怎么开学没来。

后来他从我班主任那里知道我住院了,问我在哪个医院。

他一直陆陆续续给我发信息,问我情况怎么样,问我怎么不回话,后来他消停了一段时间,大概是觉得我在养病没精力上网也正常,只说让我好好养伤,早点回学校。

他给我发了高三的资料,还有他的笔记,奶茶店的新品,文具店里好看的笔记本,路上的夕阳,起初他还会说点什么,后来他只是发这些照片。

一直持续到今年六月,高考结束,拍毕业照的那天是全年级都去了,一个班挨一个班按顺序拍。

他问我没有去吗。

再然后,是今年的八月初,是他最后一次发消息。

他说,林薏,你会怪我吗。

哦对,一月份的时候,我生日那天,他还给我发了生日快乐。

那天恰好是窗外在放烟花,他拍了下来,也发给了我。他说等你回来带你放烟花。原来那一夜,我们不约而同,看到了同一场烟花。

可我在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周嘉也说的对不起,他一定以为我是因为刘晨艺的刺激而病发,他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他那天只是因为我问可不可以跟他一组,他以为我是喜欢奖品,为了把奖品替我拿下。

我在聊天框里不停打字,不停解释。

我语无伦次,眼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屏幕里的字,我一边擦眼泪一边打字,打得没有任何逻辑,从初中被欺负的三年,又说到我妈妈,又从我妈妈说到我的出生,顾不上我那满身狼藉的过去,也顾不上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学生,满脑子只有对不起,和,可不可以,不要把我丢下。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和恐慌,比那时候从天桥的楼梯摔倒滚落而下还要害怕。

可是无论我速度多么快的打字,在看到聊天框里最后的那一句话,只剩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下。

我不怪你啊周嘉也,不要说对不起。

可是周嘉也,你还能听得见吗。

后来我没有再收到任何回信,周嘉也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来过。他的空间最后一次更新动态是九月大一开学,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

那个给我信封的男同学也一无所知,他只在九月大一开学的时候一起吃过饭,席间说到他的复读班,周嘉也给了他那个信封,让他转交给我,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开学时他就已经上交了手机,如今课业压力大,时间都是没日没夜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