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谢家二子谢庆成◎

“是啊,总会过去。”

不论谁死了,太阳总会升起,日子总要继续过。

见颜青棠神色黯然,吴锦兰不禁有些愧疚:“瞧瞧我,好不容易鸳鸯把你逗笑了,我又说这些不着五六的话惹你不开心,咱们不说这些。”

两人又说起别的来。

期间,吴锦兰看见放在一旁的聘礼册子,拿过来翻了翻又放下,略有些感叹道:“这样也好,当初我就劝你不如听了颜伯伯的,招个赘婿进门,也不知你为何反感,还跟颜伯伯闹了几天气。”

颜青棠笑了笑:“那时我忙都忙不过来,哪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成亲。”

“也是,你跟我终究不一样。”

若说吴锦兰是一朵娇养的兰,颜青棠就是一棵松。

同样是女儿家,幼时经常在一起玩耍,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两人却趋向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一个读书识字,看男人才会看的经史子集,一个也读书识字,看的却是女德女训。

再之后,一个被爹带着进桑园进织坊,去各地行市街集,了解一匹丝绸是如何制成的,需要多少人工,多少生丝,而吐这些丝的蚕,又需要吃多少桑叶。

把这些生丝织成丝绸,又需要多少时间,一个织工每月能织多少丝绸,所织丝绸又能换银几许,绸缎行把这些丝绸布匹收上来,运到各处去售卖,又能获利多少。

另一个却是开始学习女工,学着穿针引线、绣花做鞋,烹饪饭食。

及至都长大了,颜青棠越来越忙,吴锦兰渐渐变得足不出户,两人见面时间也越来越少,但所幸是打小的情谊,关系并不曾改变。

直到吴锦兰十五那年,吴家老爹沉疴难治,却碍于长女生性柔弱,唯一的男丁尚年幼,只能为女儿招赘。

吴锦兰总是问颜青棠为何不愿招赘,却不知颜青棠排斥招赘,恰恰是因为她。

彼时,在得知兰姐姐要招赘后,颜青棠心里是祝福的。

可随着赘婿张瑾的入门,双方不免因吴锦兰有了些交际。

张瑾在入了吴家后,就接过了吴家所有生意,都是做丝织相关,少不得打交道。尤其颜家生意做的大,吴家很多生意其实还要仰仗颜家照顾。

起初只是因为下面人报上来的一点小事,因此颜青棠对张瑾有所留意,渐渐地一些小端倪小龃龉越来越多,让颜青棠得出一个结论。

张瑾似乎并不是个好人。

只是此子心机深沉,做事小心,一直让她抓不到确切实在的把柄。再加上吴锦兰十分依赖丈夫,吴家也没有可以压制他的人,颜青棠只能将这些晦涩压在心底。

……

“你也是的,月月还小,离不得你,你为了来看我,就将撇下她在家中。”

吴锦兰根本没想到颜青棠是在套她的话,迟疑了下说:“我听瑾哥说,颜家似乎发生了些事,好像是颜氏族中来人逼你了,我实在放心不下你……”

解疑了,为何兰姐姐会在这时候来,为何见到聘礼册子不惊讶,反而似乎早就知道她要招赘。

这几天随着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她招赘的事并不什么秘闻。

可颜青棠也了解吴锦兰,她作为一个后宅妇人,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没有接触外界消息的渠道,且震泽和盛泽的距离并不近。

她是怎么知道的?

只能是有人告诉她。

所以是张瑾让她来的。不,正确应该是张瑾想让妻子来,才会告诉她这些。

张瑾为何想让吴锦兰来?

所以所谓的龃龉就是这么产生的,此人心眼太多,心计也太深,让人如鲠在喉,却又没办法直言。

毕竟整件事若细究起来——本就为外人所知,张瑾知道后思及妻子和颜青棠的关系,便告诉了妻子,也不是什么值得介意的事。

但颜青棠若以此为借口,说点什么张瑾的坏话,只会让人觉得她小心眼。

可恰恰是诸如此类的事太多了。

“对了,荣哥儿还好吧?”

提到荣哥儿,吴锦兰露出笑容。

“荣哥儿好着呢,上个月我去看过他了,人吃胖了,比以往也懂事了不少。说起这个,我还要谢谢你,当初多亏你帮我教训了他一顿,又把他送去洪山书院。你不知道为了他,我跟先生私下里赔了多少罪,暗里为他哭了多少次,偏偏瑾哥总说小孩就这样,等再大些就懂事了……”

看着闺友白皙娴静的脸,颜青棠暗暗叹了一声。

等大些?多大?

江南富庶,稍微有点闲钱的人家,都会将孩子送去学堂读几年书,吴家倒也把荣哥儿送去了学堂,却是随着他的心意去或不去。

一个几岁孩童,哪里懂得读书的重要?没人管,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还到处惹是生非。

吴锦兰是个妇人,顾忌弟弟幼年丧父,不忍多加管教,可张瑾也眼睁睁看着只纵容不管教,若妻子去管反而制止,那就有问题了。

只是这一切太隐晦了,又没有确实把柄。

怎么说?

说不得。

吴锦兰并没有留太久,也是还惦着两个孩子。

她走后,颜青棠继续看聘礼册子,觉得没什么要添减的,就让银屏拿去给张管事照办即可。

之后,她让素云去取了个匣子来。

匣中有一卷文书,其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正是一纸双方还没签字画押的婚书。

颜青棠沉思片刻,让素云取来笔墨,在婚书上又添了两行字,待墨迹干后,收好放回匣子里。

一旁的素云欲言又止,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位于城西的甜水弄,金阿花刚从外面回来。

她约有四十多岁,身材圆胖,脸上都是笑,进门的时候还哼着当地哩语小曲儿。

她先去把菜篮放下,瞧见东厢支摘窗是开着的,便扬声道:“庆儿,你回来了?”

一个年轻男子从门里走出来。

但见他身姿挺拔,五官俊秀疏朗,穿一身普通的青色长袍,整个人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读书人。

“今天义学没事,我便早些回来了。”

他便是谢家的二子谢庆成,也是最让金阿花得意的儿子。

“那我等会儿早些做饭。”

金阿花一边跟儿子说话,一边忙着收拾篮子里的青虾。

“你看看这虾,多新鲜,往日要五文一斤,卖虾的小贩知道我是你娘,只三文就卖,还送了我不少小鱼。”

看着娘脸上洋溢的笑容,谢庆成忍了忍没忍住:“娘,家里现在不像以前,日子也宽裕了。渔人也辛苦,就指着卖些鱼虾养家糊口,你不要总占这些小便宜。”

“我怎么就是占人便宜了?是人家自己愿意卖给我的!”

“若不是——”谢庆成俊面微红,“人家认识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