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威胁◎

颜青棠眨眼,失笑。

“你说得对。”

似乎看出少东家并不介意她说这些,女摊主也放开了些。

“您不知道,我认识的人中就没有不骂那一家子的,都说他们死皮不要脸。对了,还有人编了顺口溜,我家水生和一群孩童经常唱呢,现在城里的孩童都会唱了,听说他家的人只要一出门,就有孩童跟着唱,臊那一家子。”

“什么顺口溜?”

颜青棠倒真好奇了。

女摊主学了两句,实在臊得慌,叫了在一旁玩耍的女儿。

女童才四岁多点,穿着一身干净的花布衫,见娘让她唱‘颜二皮’的顺口溜,就拍着巴掌唱了起来。

“旺水弄,颜二皮,生了两张厚脸皮。

欺弟媳,欺侄儿,如今又来耍赖皮。

吃稻糠,吃麸皮,吃人绝户不要脸,

做坏事,短寿命,阎王抓你下地狱。”

开始女童还唱得磕磕绊绊,后来越唱越顺溜,唱着唱着就有小伙伴跑来找她玩了,几个小童跑到一旁,一边唱顺口溜,一边跳起百索来。

河道里,撑船老翁划过时,看着玩耍的小童们,露出微笑。

河岸上,颜青棠真是又诧异又好笑,眼圈却不知为何有点发热。

一旁,素云和鸳鸯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女摊主见颜青棠笑了,也露出笑容。

这时又有人来吃馄饨,女摊主忙上前去招呼。

颜青棠低头吃着馄饨。

她知道主枝之所以会变换策略,是知道一击中,再来就不好寻到机会了,也是怕闹大。

不动用官差势力,仅凭主枝那些人根本动不了她。

所以他们又用回了正常手段,借用律法来针对她。

且不说夏伯伯不可能徇私帮她,即使夏和洲帮了她,有那位按察副使在,诉状还可以递到府衙,递到提刑按察使司。

只要理由充足,符合律法,那些人就不怕事不成。

她一直在想破局之法,却忘了对方有势,她也同样可以借势。

就像女摊主这样,就像舅舅那样,不管颜瀚海到底贪图颜家什么,他贪图的东西,别人也不傻,她总能找到比对方更高一等的势。

即使找不到,她也可以拖延时间,尽快生下一个孩子,有子不算绝户,到时这群人还怎么卡她的脖子?

枉她自诩聪明,却一叶障目,人家一个寡妇都能穷尽所能为自己博出一条生路,她为何不能?

至于谢庆成——

重提招赘之事,本就是为保住家产,她却才知道无子招赘,也需另立嗣子,家产均分。

如此一来,这一步就显得有些鸡肋了,更不用说他还有那样一家人。

他娘说的那番话,是否也是他心底想法?

财帛动人心,他是否会是又一个张瑾?

一直以来,颜青棠都不喜欢猜测人心,因为生意上的事已经够尔虞吾诈了,生活里尤其在自己身边,她更喜欢简单一些。

所以哪怕明知道钱姨娘的一些小心思,她也置之不理,一些人和事,能用银子解决掉的,就不要多费心思。

也许她该坚持以前的想法,就不该动招赘的心思。

一碗馄饨吃完,颜青棠放下馄饨钱走了。

她越走心中越是开阔,肩背越来越直,步子也越来越大,渐渐竟大步流星。

两个丫鬟虽不知为何姑娘的精神气儿突然就变了,但知道这是好事。自打老爷去后,姑娘就显得异常消沉,现如今似乎又变了回来。

找谁借势?

颜青棠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二十多万两银子的烂账,以及织造局。

每年分摊给颜家的派织,占了苏州织造局每年任务近一半,占了江南织造局近三成。

上半年的派织上缴在即,颜家却生了变故,若因此四分五裂,织造局去哪儿寻一个如此‘听话老实’的大商,来完成派织?

正好最近织造局大概是听闻今春苏州一带受灾的桑园不少,三番二次递话来让颜家人去一趟。之前颜青棠一直用家有丧事推辞,如今倒是可以去走一趟。

拿定主意,颜青棠便打算去苏州。

这趟出门不同以往,以往她总是能低调就尽量低调些,这一次她动用了颜家最大最华丽的船,随行护卫和、家丁带了几十人。

六子还在养伤不能跟去,她带了银屏、素云和鸳鸯随身侍候。

卯时出发,到苏州时,还不过午时。

苏州与盛泽相似,也是一座水城。

高大巍峨的城墙、水陆并行的双城门,和河道中来往频繁拥拥嚷嚷的商舟客船,是给人的第一印象。

入了城,果然一副江南水乡好风光。

与城门处的水陆双城门相似,苏州城里也是水陆并行的构造,若说横平竖直的街巷是一张棋盘,那么与之重叠并行的水道则是另一张棋盘。

河街相邻,水陆并行,互不干扰。

颜青棠并没有当即就去织造局,而是先去了颜家在苏州的宅子‘颜宅’稍作歇息,下午方让人递了拜帖,去了织造局。

织造局里,苏州织造赵庆德看颜青棠的眼神有些不满。

他是乾武三年的进士,知天命之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头上压着一个同在苏州城立衙的江南织造,所以他的面相并不是那么意气风发,相反两鬓霜白,略显沉肃。

“你们颜家是没有男人了?怎么让你一介女流前来见本官?”

赵庆德皱着眉:“本官数次招颜家人前来说话,颜家俱是推辞,你们颜家是不把织造局放在眼里了?”

颜青棠今日穿了件竖领白绫芍药暗纹的对襟衫,墨绿素面褶裙,对襟上的纽扣是用珍珠而做,规规整整的随云髻,以白玉珍珠簪固定。

素还是素,但不会让人一眼看去就知是在守孝。

她径自不言,待对方发完脾气,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大人恕罪,家父新丧,家中事多杂乱,着实不是故意推辞不来,还请大人明鉴。”

“至于颜家是不是没有男人了?”她顿了顿,“大人慧眼。家父无子,民女乃其长女,自幼受父亲看重,打理家中生意。”

“这次父亲因故去世,丧礼上便有同宗族人巧取豪夺,欲瓜分我颜家家业。民女以赘婿为嗣,无奈族中有人不甘,状告民女,要求另立嗣子,平分家业,所以实在不是民女不敬大人,而是实在是分身不暇大人。”

这话里的讯息有些多,赵庆德皱眉看着她好一会儿。

片刻,收回目光,道:“上半年派织上缴在即,你颜家如今完成多少匹了?”

刚收春蚕,今春又因虫灾,桑叶的收成比往年要低了近四成。

桑叶少,能养的蚕就少,蚕少,丝就少。

这是显而易见的,偏偏还要问这些话,这是明摆着无论如何也要让颜家完成上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