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死于安乐

“吁!”

骏马被勒住,杨奔抬眼看向面前的汉中平原,胸襟不由为之一阔。

他只觉太遗憾了。

钓鱼城一战未能参与,因他留镇成都;收复汉中一战又不能参与,因他留镇苦竹隘。

如今,终于是等到大帅之令,放弃苦竹隘,调令驻守汉中,为子午关守将。

只听这官职,杨奔已是热血上涌。

子午关在何处?

长安城向南行四十里为子午镇,再十里,便是子午关。

扼汉中、秦川交通之重镇。

据守此关,进可北伐秦汉之故都,退可保汉中无虞。

如今子午关还未收复,但,显然是必夺之地。

男儿立世,必取此等大功业!

……

马蹄声起,宋禾策马而出,立在杨奔身畔。

他本是被留在剑门关驻守,亦是得了调令到汉中。

至于剑门关谁守?

自有利州西路安抚使孔仙派将。

他宋禾,要守的是斜谷关,乃是汉中往秦川另一条道路的出口,北面不远便是五丈原。

比起剑门关,这才是往后迎击蒙军的门户。

宋禾话不多,但决心毕生功业绝不能输于杨奔。

……

两人便这般默默看着汉中平野,待身后的骑兵奔至,方才各自一挥鞭。

“继续前进!赶赴汉中城谒见大帅!”

……

在这两支骑兵身后的金牛道,许魁亦在赶路。

他麾下都是步卒,出发又晚,已完全追不上杨奔、宋禾。

说来,许魁答复孔仙时,孔仙很生气。

“你知不知道还有一条阴平道?什么?你不知道?你一个利州人你不知道?本将告诉你,那便是邓艾入蜀时走的路。”

“苦竹隘、剑门关的兵力都被调走了你总知道吧?李帅可不仅是兴元知府啊。他还是蜀帅,蜀帅!我一个云城守将一跃升利州西路安抚使,能有几个可用之人?”

“我都说了,只要你肯留下,我与李帅说,他会同意……”

但说来说去,许魁只有一句。

“我想跟在大帅身边打仗。”

……

而在许魁这只队伍后面,聂仲由刚带兵抵达利州。

他本就是大宋武将,又经钓鱼城一战,得李瑕举荐,已升至兴元府都统……原来王坚的位置。

聂仲由知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李瑕将花费心力整顿残破的汉中。

那他便要担负起练兵、守备汉中防御之责……

……

这数日之间,埋首于田陇的农夫经常一抬头,便能看到有兵马拨赴汉中。

农夫们擦着汗,不由担心这些宋军踩踏了他们刚长出嫩苗的田地。

但没有,这些宋军军纪严明,俱是只顾着行军,偶尔还有将士向他们大喊道:“不必担心,我等将扼守蜀道,保汉中安宁!一起喊!”

“我等将扼守蜀道,保汉中安宁……”

……

四月二十八日。

蜀帅府,议事堂。

不同于之前的空荡,这日已是幕僚、武将济济一堂。

“先把书发下去吧。”

“是……”

有吏员捧来两堆书册,开始下发。

李瑕道:“《史记》、《三国志》你们这些不读书的武人,便当故事看也可,若不懂的便互相讨论,若还不识字的,站出来挨打。”

“哈哈哈。”诸将大笑。

但不是这笑话好笑,而是李帅难得开个玩笑,总得捧个场。

李瑕又道:“看了书,不要求你们太多,把地名和它的战略意义都记下。”

几句话间,将领们都领了书,各自塞进怀里。

李瑕这才点了点案上的地图。

“先说防备蒙人的几条蜀道,由西向东,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汉、蜀时几个故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六出祁山,皆出自于此,为何?这些蜀道险要,蒙军翻不过秦岭,必须走这些道路。”

“当然,现在蒙古人忙着争汗位,不会来。但,这蜀道上的关城,白马关、大散关、斜谷关、骆谷关、子午关,这五个关城我们必须占下,守住。如此,才是我们想打就打,想守就守,而不是只盼着‘蒙人不会打来’。”

话到这里,李瑕扫视了诸将一眼。

显然,打下了这些关隘之后,宋军暂时也没有余力出关。

步卒们跑到关中平原,只会被蒙军轻易歼灭。

唯独杨奔、宋禾的两支马军能偶尔到蜀道外小小的骚扰,然后缩回到关城内,承受蒙军的怒火。

听起来,就很……找打。

但李瑕就是要找打,他不要隔着秦岭与蒙军相安无事,他要与蒙古接壤,把他的官吏都带过去看看,何谓忧患。

这大宋朝廷习惯了与辽、金和谈,习惯了高枕无忧。

……

“聂都统,这一战你来指挥,给诸将谈谈你的看法。”

“是。”聂仲由出列,道:“蒙人向来没有守关隘的习惯,如今汉地世侯正与六盘山蒙军开战。各个关城留守的兵力都不多,皆是汉军。他们想不到我们还会穿过蜀道去进攻,因此,拿下这些关城不难。难处在于,如何面对蒙军的反攻……”

……

这日,一艘江船正溯长江而上,载着第一批赴汉中任职的官员。

船只行至汉口,拐入汉江。

“逆江而上,便可到襄阳,之后继续沿汉水西行,便可直抵汉中城,先见过李节帅,再分赴各州县。”

“诸君可知,从汉中到襄阳这段路,便是当年蒙古‘借道’灭金之路?”

昝万寿虽是武人,但家学渊博,对此颇有了解,道:“蒙古右路军由拖雷率领,走陈仓道入汉中,沿汉水而下,自唐州、邓州攻汴京。”

胡三省叹息不已,道:“晋献公假道伐虢;楚文王借蔡灭息;秦惠王借道伐蜀……我辈读史,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我辈也。”

“景参所言……唉。”黄震亦叹息,道:“我大宋与金,本有血仇,既便如此,当年朝廷亦是拒绝了蒙古盟约。偏金国所谓‘取偿于宋’,南开边衅,自取灭亡尔。”

“今酋主既死,想必蒙古或如辽、金,锐气尽失,从此再无力南图。”

“盼能如此吧。”

“依我所见,蒙军战力不过尔尔。二十余年来屡屡大败,此番是忽必烈撤得够快,岂不见那一万余蒙军撤得慢了,遂为我大宋将士全歼于一役。”

“这般想来,李瑕……李节帅收复汉中并不难。彼时王将军于钓鱼城斩杀酋主,蒙军已乱,李节帅挥师跟进罢了。”

“无怪乎年纪轻轻得此高位?”

“换了我等,未必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