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一章 党羽

瞿塘峡。

风穿过峡谷,响起呜咽声,急促的江水不停拍打着船舷。

贾似道临风而立,抬头看着两岸的峭壁,喃喃道:“这种地势,怎么攻下来的?”

随行的诸人之中,只有一个名叫“姚訔”的江陵司理参军了解夔门一战,出列道:“平章公,可看到了那边的栈道?”

那夹着长江的山岩上,确实开凿了栈道。

山岩与江面完全垂直,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处,只能将木桩钉进石头里,再在木桩上铺上木板,此时正有像蚂蚁一样的纤夫在栈道上拉着船只。

可能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他们吹入急流涌动的江水之中,就连贾似道的船只也有触礁的危险。

“这地势,只有瞿塘关的江峡渡口稍微缓一些,能供一条大船停泊。但要想从那里突破唐军的防守攻上去,绝对不可能。”姚訔抬手一指,道:“我军是从这绝壁之上攀上去,从山壁上夜袭的瞿塘关。”

贾似道接过廖莹中递过来的望筒,看了一眼,道:“这不可能攀得上去。”

他语气很笃定,因为那光秃秃的山岩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攀爬的。

姚訔并没有参与攻打夔门一战,具体也说不出来,却是指着前方的峡谷道:“瞿塘峡到这一段,名曰‘风箱峡’,平章公请看那里。”

贾似道努力在甲板上站稳,眯着眼透过望筒仔细看着,只见到石壁上的几道断岩裂缝,岩缝高处,似乎有一叠黑色的方形之物,仿佛木匣。

“那是什么。”

“据传是鲁班留下的风箱。”

贾似道侧耳听去,听着这峡谷里的呜咽声,好像真的是有个巨人在拉风箱一般,遂道:“怪不得这里名叫风箱峡。”

“但那并不是风箱。”姚訔道:“是悬棺。”

贾似道微微滞愣了一下,不信。

人都不可能爬上去的地方,怎么可能带着棺材爬上去。

然而,船继续往前行,他移动视线,还是在那岩壁高处又找到了两具悬棺。

姚訔道:“不敢骗平章公,真是悬棺。”

“娘的。”贾似道低声骂了一句,以示惊叹。

“你给本相解释解释,这么大的棺材是怎么搬到这种岩壁上的?”

“下官也不知,这恐怕是汉代以前留下的。”姚訔道:“或许是神仙帮忙。”

“根本不可能。”贾似道又道。

“悬棺是怎么上去的下官不知,但我军就是从此攀上去,从而攻破的夔门。据说当日,不停有人跳下来,或摔入江水被卷得不见尸首,或摔在礁石上血肉模糊。三百勇士,攀上岩壁者,十不存一。”

“十不存一。”贾似道喃喃了一句,转头看向姚訔,这才正眼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听你口音,你是蜀人?”

“是,下官潼川府路梓州人。”

“李逆起势的叙州也是在潼川府路。”

“下官十五年前便到了两浙西路义兴。”

贾似道点点头,对姚訔颇为满意。

接着,他再次打量了两岸地势,感慨不已,转头向廖莹中道:“之前听说将士们奇袭夔门,以为寻常,今日亲眼见了这地势。才知苏刘义是个勇将啊,大宋多少年没有遇到这样的将才了?”

之前贾似道听说战报时确实是没太放在心上,直至今日,才对苏刘义刮目相看,立即便起了爱才之心。

原本,在江陵见到了张林,又听说了吕文焕的消息,他对京湖至川蜀的地方官与将领本已十分失望。

今日确实是难得遇到一个表现出色的。

“可见我大宋不缺慷慨报国之士,细说说此人。”

“是,平章公稍待。”廖莹中了解贾似道的心思,连忙又去翻看了夔门战报,方才道:“苏刘义,字任忠,号复汉。”

“哈,只看这字号,便知此人是肝胆报国。”

“他是苏东坡的第八代孙,其祖苏师胆、其父苏庆文,皆进士出身。另外,苏师胆是抗金将领,开禧三年在安远与金军作战,史弥远为与金国议和,派人杀了苏师胆。”

“这么说来,苏刘义是出身名门、忠义之后。居然只任了个武职,至今只是个都统?他不读书?”

事实上,都统已经是很大的官了,只是在贾似道这样的重臣眼里不算什么罢了。

“书香门第,自是读书的。苏刘义是兴昌四年丙辰科进士,与闻云孙同榜。”廖莹中应道。

他不由也想到,丙辰科进士确实是太多人崭露头角,偏偏当时让王应麟当了覆考官。

贾似道愈发对苏刘义有了赞赏之色,颔首不已,道:“是进士就好,不错,不错。”

“平章公,苏刘义为报国而从戎,一直在吕文德麾下,曾随吕文德支援鄂州,当时你或许还曾远远见过他一面。”

贾似道哑然而笑。

搞了半天,原来苏刘义一直是自己人。

不打仗,还不知党羽里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将才。

廖莹中再看了看手中的信报,小声提醒道:“就是,苏刘义续弦的是张世杰的女儿。”

倒没想到贾似道却是摆了摆手,道:“无妨,张世杰也是个将才,无妨。”

“是,平章公雅量。”

船行缓慢,有的是时间。贾似道笑了笑,道:“再说说随苏刘义勇夺夔门的勇士们。”

站在一旁的姚訔稍稍低头,目光落在了足尖,竖起了耳朵。

廖莹中翻了翻手中的战报,清了清嗓,念了出来。

“阁门祗候、荆湖北路兵马钤辖,谢奕明;常德府诸曹参军事,谢奕进;宁江军副统制,吕师彦;宁江军统领,杨权……”

贾似道目光一凝,一瞬间眼神中闪过愠怒之色。

之后,又化作了释然与无奈。

……

“任忠,不过再加几个名字。哪怕说他们是从水路攻上瞿塘关……”

“你自己看看江浃码头,停的下几艘船?!”

战船上,苏刘义面对着杨应奎的劝说,突然发了火,抬手一指东北方向,又吼道:“照他们的说法,有这么多高官,若随我突进瞿塘关,若从码头攻上,若以战船砲击,那为何我军还能死那么多人?!”

杨应奎无奈,道:“何必较真呢?你当平章公就看不出来?不过是花花轿子众人抬。”

“我也不想较真。”苏刘义眼睛一瞪,道:“但我死了多少弟兄你知不知道?都是我挑选出来的精锐,三百人上绝壁,十不存一,十不存一!我答应他们的功劳封赏被人抢了,我怎么见他们?”

“怎么是抢了呢?”杨应奎语重心长,道:“该发的赏银一分不少,只会更多,不过是改几个名字。你也知道,在大宋升官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