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番外篇·遗老(第3/3页)

“知县遇刺了!”

“知县遇剌了!”

“捉刺客……”

开封城中,一杆杆锄头追向那几个灵活的刺客。

刺客纵身一跃,跃入黄河。

很快,数百、数千劳工愤怒起来,团团围住了河岸,接连的“噗通”声起,追着跳进了黄河。

而在开封城中,有八个人正围着一人砍杀。

“他有内甲……”有人用倭语喊叫,叫声却戛然而止。

“噗。”

“噗。”

赵七已浑身浴血,手中单刀不停挥动,“当”地将对面一人的倭刀劈断。

他精神一振,又连砍两人,夺路而走。

“快追!”

有人从巷子里出来,愤怒地大喊道。

他心里很清楚,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的大案了,在这开封城杀一个知县,一旦走漏消息,让朝廷震怒,弄死他们这些人就像摁死蚂蚁。

然而,赵七那浑身浴血的身影已消失在大雨之中。

“完了,完了……”

“快走!快告诉哥哥,失手了!得马上离开,出海,出海……”

……

“我们要去哪里?这么大的雨。”

“不知道,我们得马上走。”

赵昰不愿走,大喊道:“我不走!除非你告诉我去哪里。”

“也许是占城,也许是更西,不知道,天下之大,总有去处。”

“出了什么事?”

门外,一群人冲过来,根本不管赵昰的意愿,一把提起他瘦小的身子就走。

“别这样!我不能淋雨……”

马车跑得很快,径直出了城。

不多久,赵昰的岳父杨发领着数十人与他们汇合,往河港狂奔而去。

大雨其实让他们方便了很多,然而……

“砰!”

随着一声枪响,有人已栽在马下。

“官军!是官军!”

杨发大惊失措。

他平时狠辣,但对官军却真的害怕,当即便慌了神。

“快跑啊!”

“砰!”

“大盗杨发,还不就擒?!”

赵昰听着这些动静,已经摔在车厢里吓得六神无主。

忽然又听杨发大喊了一声。

“松下美子!保护我!”

“嗐!勾修紧。”

车厢中,那平时娇俏可人的杨氏竟倏然冲了出去。

赵昰张了张嘴,只听得外面“砰”的一声,像是把他的心都击碎了。

……

建统三十二年,春。

开封城南,石府狱。

“嗒嗒嗒嗒……”

纺棉机发出整齐的响声,一匹匹棉布被卷好。

“赵昰。”

忽然有狱卒喊了一声,将正在纺棉的一个瘦小中年人喊了起来。

“我……我没做错什么。”赵昰应道。

“没说你做错什么了,你的减刑批了,跟我来吧。”

“我能减刑了?”赵昰先是惊喜,其后却慌张起来,“松下三郎出去了又回来,说外面变化太快,他宁肯回来纺棉,我出去……能行吗?”

“你和他比?他从小住的什么样地方,吃什么样东西?他觉得这里好,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

“今日河南提刑使就在,他亲自审理的我们这个牢房五年内的卷宗……你也认得他。”

赵昰讶然道:“我认得他?”

他其实不认得太多人。

尤其是十一年前,他写了很多信给一些曾经的大宋忠臣,害了不少原本忠于职守的官员。害人害己,因此被很多学者在报上痛骂。

从那以后,他真的失去了很多。

但当所有的价值都被那些人榨干了之后,他终于能以一个平民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走到公堂,只见一个神色严肃,脸上带着许多伤疤的红袍官员正坐在上首,堂中则是一排正在处理文书的官吏。

“见过巡案。”

“赵昰,记得我吗?”

赵昰摇了摇头,应道:“不记得了。”

“赵七,当年你被捕时我也在。”

赵七从官案后下来,亲自引着赵昰在一张桌子前坐下,问道:“你出去之后,有何打算?”

“我不知道,我会的很少。”

“十多年间,天下变化很大,粮食增产,海贸繁荣,各种物产进来,又发明了各种东西,日新月异。”赵七道:“但你不用怕你不适应,盛世就要来了,活下去很容易,想想,你最擅长做什么?”

“我会……纺棉?”

“还有呢?”

赵昰想了想,道:“我弹琴弹得好,祖母喜欢听琴,我小时常常弹给她听。”

“弹琴好啊,弹琴是如今很好的营生。”赵七笑道:“我这粗人就不会弹琴。”

“可……可我是赵氏子孙。”赵昰道:“我不能侮……”

“我也是赵氏子孙。”

赵七忽然严肃起来,语气铿锵地说了一句。

“看族谱,绍兴南渡之前我的血脉离皇位比你那一支还近,但我从不以此为荣。今我起于微末,披上公服的十八年间下保百姓、上报国家,凭的是实实在在的功劳披上这身绯红官服。我要让祖宗、后辈以我为傲。”

赵七言尽于此,说罢,挥手便让人将赵昰带了下去。

……

建统三十九年。

开封城北,黄河大坝。

有人在岸边立了一个祠堂。

每年六月十六,百姓都会在这里纪念大坝修成,并祭奠殉职的龙亭知县。

排着队的人中,有人问道:“听说今日赵大师也会来弹琴?”

“是啊,我是从苏州来的,为的就是听赵大师的琴音,听说他每年都会来黄河义演。”

“那你知道为何吗?看到了那边的祠堂没有……”

黄河上,有一艘大船驶来,停泊在岸边。

“铮……”

有琴音响起,因周围有扩音器,能传得很远。

听琴的人们安静下来,有江南来的旅人十分诧异。

他们没有想到,这位赵氏遗子弹的竟不是靡靡之音,而是一首颇为大气的黄河谣。

有歌者高声跟着琴声唱和起来。

“谁谓黄河害?黄河怒浪连天来,大响谹谹如殷雷。”

琴音越来越高,越来越急。

歌声也越来越高,越来越振奋。

终于,铮铮弦鸣中,歌者们爆发出了大吼。

“谁谓黄河害?今使黄河哺盛世!”

“轰!”

一声礼炮响起,黄河大坝的纪念典礼便开始了。

在船头表演的瘦小身影起身,向百姓们鞠了一躬,抱着琴离开。

他不过也只是这盛世芸芸众生里普普通通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