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番外篇·此生(第2/3页)

他披衣而起,重新来到了春华宫。

推门而进,绕过屏风,只见阎容正趴在榻上轻泣,他不由叹了口气。

阎容回头看来,抹着泪道:“陛下嫌臣妾年老色衰,想将臣妾打入冷宫。”

“不用倒打一耙,你自己信吗?”

阎容眼中带泪,却已得意一笑,抚着自己妖艳的面容,道:“陛下今日生气却还肯回来,还是因为我美。若我真年老色衰了,陛下就不生气,也不会再回来了。”

李瑕长叹一声,坐在榻边,问道:“你就只信自己的美貌,不信我们多年感情,是吗?”

“臣妾一辈子的娇纵都是因为美貌,臣妾不知道没了它要怎么活?”

“我会陪你好好活。”

阎容已动了情,凑近了李瑕,妖娆的身段轻轻摆动,呢喃道:“我更想要你好好疼我。”

“……”

“陛下,陛下……臣妾还很美吧?”

阎容从来都喜欢以一种极致燃烧、绽放的方式迎合李瑕,许久,直到她终于力尽,满足地蜷成一团。

云鬓松散,落得满榻都是。

“臣妾好喜欢……陛下……冠军的意志。”阎容轻喘着,道:“我常常想,我宁愿死在这样的时候。陛下不懂我的,我宁愿死掉,也不想朱颜凋落……哪怕你说我是心理的病,是。可这就是我,是烟火不是枯花。”

李瑕的汗水浸在榻上,终于不再像之前那般生气。

阎容自顾自说着,道:“知道吗?如果不是陛下,臣妾在临安时已死过两次了。我的这些年华都是捡回来的,想尽情地美下去。”

李瑕搂着她,道:“朕很遗憾,纵使富有天下,也不能帮你留住年华。”

阎容笑了起来,喃喃道:“陛下已经给了我最好的年华……”

说到这里,她眼中又有水意,支起早已无力的腰身,整理着云鬓,道:“臣妾来,臣妾想让陛下开心……”

……

建统四十年。

李瑕常常独自待在沙盘苑中。

那是宫城中新建的一个大园林,将世界的地图建成一个沙盘,有水池代表海,有草坪代表草原……需站在高处的亭子里,才能俯瞰全貌。

“陛下。”

高明月走到亭中,轻声唤了一句。

李瑕伸出手与她互相挽着,叹道:“朕称帝四十年,已将所预知的一切都描述给了世人。这是朕异于常人之处,抛开这些,朕并非一个卓越的政治家,因此到了传位给长宜的时候了啊。”

“早知会有这一天,可真到临头了,臣妾还是心中忐忑,陛下真能放心长宜吗?”

“放心不放心的,总得交出去,如今是最好的时机。朕曾答应过你,陪你再回大理,明年便可启程了。”

这一年,李瑕开始渐渐放下政务。

他在唐安安的住处找到了很多的画作,画的多是她们早年间的肖像,不论任何时候看,都还美若天仙。

亲手收拾着这些画作,他也颇为感慨。

“阎容故去之后没几年,世间便有了照相机,偏她不肯再等等。但其实,朕与她一样,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衰老。”

说话间,有宫娥匆匆赶来,道:“陛下,带方郡王快要不行了。”

“摆驾。”

……

自从东瀛平定、海贸渐盛之后,李昭成已回京居住,如今出任宗正寺卿。

事实上,国朝初立,宗正寺并没有太多要管的事情,若早个十余年,倒还有皇子皇女们做的略有些出格之事。如今调皮的皇子多已从征各国,李昭成便更闲了些。

这日,李瑕微服到了带方郡王府时,见到的却并不是个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垂死之人。

李昭成正在做菜,一转头见到李瑕过来,连忙赶出厨房……别家的厨房都是设在后罩院,唯独他家是设在前院。

“陛下,老臣斗胆,想邀陛下小酌几杯。”

话到这里,李昭成还补了一句,道:“陛下忙于国事,已四十余载未与老臣单独把酒闲聊了。”

李瑕笑了笑,道:“你也不怕犯欺君之罪,但也就是今年,朕算是得了空……”

桌上菜肴很多。

当最后一道菜摆上来,李瑕还难得愣了一下。

“陛下请看。”李昭成抚须道:“这‘螯虾’可是陛下多年前曾与臣说过的龙虾?”

“朕提过吗?”

“那年老臣陪陛下在长安农圃尝辣椒,陛下提过许多菜色,臣全都记得。”李昭成缓缓说到这里,又道:“对了,老臣还有桩隐秘的私事,京城的包氏酒楼,有两成股是老臣的。”

他年纪大了以后,不像以前那样害怕李瑕了。

“真有包氏子孙?”

李昭成笑道:“算是真有,只不过不是包忠邦一脉的。”

“难为你都还记得,这几十年,天下餐桌日渐丰盛,有你一份功劳。”李瑕夹起一只鳌虾看了一会,见它长得还是有些不同,问道:“何处来的?”

“新大洲那边的货船带回来的,老臣颇认识些各洲找物产的探险家,因此派人给老臣送了些。”

“年纪大了,你别什么都乱吃。”李瑕道:“现今有些东西能否入口,连朕也不确定。”

近年,他确实看到许多后世未曾见到的动植物,因胡乱吃东西而死掉的探险者也不在少数。

李昭成却是笑得很爽朗,道:“老臣近年在想,若是后人用饭时能偶尔提到老臣的名字,那老臣虽不如诸多开国功臣,也算是对后世有功劳。”

李瑕剥了一只鳌虾尝了,发了一会呆,最后道:“能吃到这一口,不容易。”

“是陛下熟悉的味道?”

“也许吧。”

李昭成有些得意,但他牙都掉光了,吃不了太多。

“陛下,这数十年下来,老臣不信也得信了,陛下早已不是原来的二郎……可当老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李瑕剥着鳌虾,始终没听到李昭成后面的话。

目光看去,只见李昭成已哭得泣不成声。

“朕懂你的意思。这么多年下来,是与不是的,早已成了家人。那年给老人封太上皇的时候,也是这般与他说的。”

“老臣无功而受爵,每每思来总觉惭愧。”

“活到这把年岁,许多事看得与过往不同了。”李瑕道:“我年轻时与人不亲近,能在这贫乏的世道里活得不孤独,多谢了你们。”

李昭成呆愣了一下,开怀大笑起来,用有些颤抖的手端起酒杯。

“老臣能听陛下这般说一句,死而无憾矣。”

李瑕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道:“敬我们到世间走一遭。”

这个院落,过去常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的聚会,这日则是两个老者这般聊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