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十二月,凛冬,飘雪。

冷风肆意地吹。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郊区外的寂静长道前。

里面坐着一位男人,穿着深黑色的长衣,胸口前系着黑色的领带。

上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顶层家族周家的二少爷周子川去世了。

今天是头七,按照习俗,要办丧。

周家是上京城最古老也是最权威的家族,掌控着这座繁华城市的最核心命脉。周家二少爷逝世,自然是要大办。只是二少生前已经和周家决裂,自立门户,所以办丧也是脱离周家本家的安排。

地点在上京城的郊外,远离繁华的市区,零星灯火挂着。

挽联飞飘,一朵朵白色的纸扎花圈,错落在正门前,络绎不绝的来客行色匆匆,踏着积雪进入那漆黑的门房。

劳斯莱斯的车灯灭了,前方的司机看了眼那不断来往人的别墅,半晌,开口对着身后,说道。

“周先生,到了。”

“……”

周子珩是周子川的堂兄。

周子珩却不着急下车,静静地坐在后车座之中。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尖,拿着一张泛了黄的旧相片。

相片上,是一家三口的合影。

借着道路旁垂落下来的灯光,初雪纷飞的影子在旧照上散落斑点。周子珩略过周子川的身影,手指轻轻一抚,勾勒着站在周子川旁边那位女子的轮廓。

那是一位长相极为美丽的女子。

周子珩看了那旧相片很长很长时间,前方的司机不敢过多言语,看着不断有人进入到周子川的别墅前去吊唁。劳斯莱斯内饰低调奢华,调用的香氛却是清雅的茉莉花香。

茉莉花开,美好又恬静。

周子珩终于闭了闭眼。

“啪嗒——”仓油打火机,燃烧出一抹鲜艳的明色。

霎那间,那张照片的一角就被点燃。

周子珩看着灼烧的旧相片,微微一笑,火光倒影在他漆黑的瞳眸中,相片背部那用淡蓝色钢笔细细写上的【周子川之妻:阮茉】几个字,明晃晃刺着他的双眼。

“……”

“好久不见。”

“我的小茉莉。”

照片烧尽,灰飞烟灭,周子珩拢了一下长衣,摆正胸口前的深黑色领带。

推门下车。

……

*

阮茉坐在大厅的后堂里。

隔了一层墙的前堂,就是她丈夫周子川的灵堂,外面有周家的下人应付着,凌晨三点钟就在忙里忙外,终于有那么点儿时间可以稍作休息一下。

也不是休息,周子川公司的秘书处突然来了紧急消息,说有份文件要加急送过来让她过目。

阮茉对着面前的镜子,看了眼镜子中因为哭而红肿的眼睛。其实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这么痛哭的,但好歹那也是周子川。

抽屉拉开,白玉雕花纹小瓶被轻轻拔开木塞。

药的苦涩瞬间在舌尖的味蕾炸开,阮茉没什么表情地吃完药,又合上了抽屉。

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了两声。

很快,身后传来了咚咚敲门的轻响。

“夫人——”

“进。”

周子川的首席秘书,悄无声音走了进来。

“夫人。”秘书恭恭敬敬,“这是最后一家合作方,撤资的文书。”

“实在是,对不起了。属下无能!没能保住公司的资金链!”

“……”

阮茉低了低头。

文件用黑色塑胶封夹着。

快马加鞭,从冬日冷风里来,还散发着寒气。

阮茉感觉心脏又是一阵不舒服。

但也没办法说什么。

停顿了片刻,阮茉接过文书。

并没有翻开,叹息道,

“今天是子川的头七。”

“就先不要,说这些事情了吧。”

“……”

“他会伤心的。”

“……”

属下低着头,“是。”

安静了片刻,属下正打算离去。这时窗外传来一咚沉重的敲钟声,竹叶沙沙,阮茉抬了抬头,忽然就听到后堂的隔断木门,又被人浅浅敲了敲。

“夫人,南城程家家主,程淮书到——”

上京城早些年分东南西北,四大家族。南城程家的地位如今仅次于东城周家,程家家主来吊丧,进门要敲钟报,她这个做周家二少未亡人的,也定是要出去亲自接待。

阮茉站起身,抬开桌面上卷卷文纸,将那轻薄的撤资文书给压到了最下方。属下欠身,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前堂。

来吊唁的人很多。

看到阮茉出来,有人上前,做宽慰安抚着她。阮茉微微一笑,摆手说自己没事。

又怎么可能没事呢?

来宾看着阮茉惨白如纸的脸,没什么血色的唇,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终是欲言又止。

接待完程公子,白布下的香火掐灭了七八分,快要燃不起来了。阮茉走了过去,看着香火对面周子川的黑白照,照片上的男人正在微笑着透过玻璃层,隔着另一个世界看着她。

到底还是有点儿想他。

阮茉眼角又湿润了一点儿,泛出来的泪水,沿着腮颊就滚落了下来,灯火烛影,她与周子川的笑容对视,身后敞开了的前堂大门,冷风忽地下子吹散。

大雪肆意地飞。

忽然,报信铜钟再一次被敲击,沉重的钟声,在这大雪缭绕的灰蒙蒙天空下,穿透了刺骨的寒冷,直击入吊唁堂所有的缝隙中。

敲钟人报:“东城周家家主——周先生到!”

“……”

“……”

“……”

那一瞬间,大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世界仿佛被切断了片路,时间静止,每一个动作都定格在了原处,那一秒钟,被拉向无限深渊看不见的尽头。

在上京城,这个经济政治都是最核心的地方。

能被称作“先生”的人。

只有那么一个。

他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畏惧他的手腕,都只能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周先生”。

阮茉擦着眼泪的手,停留在脸颊。

她的时间,仿佛比别人的静止的更要彻底。

过了很久很久,阮茉终于放下了手。

敲钟声在空旷的庭院回荡,因为太寂静了,掉了根针都能听到的声音。

显得钟声就十分入耳。

一圈一圈,荡着红烛跳跃。

荡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周子珩来了。

阮茉平了一下呼吸。

然后,缓缓转身。

她穿着是亚麻布白色丧服,前襟繁长,直垂木地板面。随着脚步的转动,丧服边缘也摩擦着地板,发出沙沙的细音。

钟声逐渐落去。

她抬起头,眼尾还挂着为周子川哭下的泪水。

目光就这么,与站在风雪交杂之中的那个男人,对上了。

霎那间,很多很多记忆,都从眼底,翻涌溢了出来。

“……”

周围静悄悄,大家都在注视着这两个人。周子川的灵堂还在身后,相片挂着,烧成一个小方盒的骨灰,静静躺在白色的幕布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