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庆贺

◎天还没有亮起来。◎

天都没有亮,祭无夷的队伍便出发了,月亮隐入云层,放眼望去一片漆黑。漆黑之中,长长的队伍点起了火把,只是那火把上的油似乎浇得极稀疏,于是火光微弱地在风中摇曳,竟如鬼火。

深深浅浅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在天地间回响,有种压抑到窒息的沉默。

“啊!”

忽如其来的、短促的尖叫,好像是有人摔倒了。

“赶紧起来,不中用的东西!”似乎是有谁骂骂咧咧地踢了一脚,又简单粗暴地拽起了某个人。

“阿娘……”队伍的最中心,有道小小的、不安的声音。

“没事,我没事。”那摔倒的女人赶紧出声,可能是摔得狠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没事……”

“阿娘……”队伍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刚刚那个说话的孩子很小声地喊,“阿娘……我饿……”

女人下意识地往队伍中间挤,被她挤到的人不耐烦地推攘了她一下,她赔着笑,又往中间去,这一下,她没有刚刚那么好的待遇了,她旁边的人将她狠狠一掀,随着“哎呦”几声惊叫,被她撞到的人伸手将她打到一边,她又摔了,露在外面的胳膊蹭破了皮,见了血。

不知是谁警告地说了一句:“再不老实就滚回去。”

女人嗫嚅着嘴唇,没敢再继续动作。

不知走了多久,紧密拢着的人群地慢慢的散开,人和人之间有了空位,女人瞅准了位置,终于挤到了队伍的最中间,最中间的人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阿蓟……”女人小声喊。

被两个稍微强壮些的男人抬着的、破竹轿上打瞌睡的孩子睁开了眼睛,她生得很瘦,套在一件半旧的暗红色衣裳里,露出的手腕伶仃,她怀里抱着一束盛开的红色野花,那野花也蔫蔫的,像她整个人一样无精打采。

“阿娘……”她的声音又轻又飘,像只小猫在呜咽。

女人往轿子旁边凑了凑,她警惕地四顾后,布满裂痕和厚茧的手伸到怀里,从里面掏出了半个鸡蛋大小的土豆,那土豆在她的怀里捂了一路,截面已经变得粘糊糊的,她将那点土豆扣在掌心,悄悄地往轿子里伸去。

抱着花的孩子眼里亮起一点光,她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她太饿了,也太急切了。

那点儿还带着体温的土豆被她抓到了手里,看都不看直接往嘴里塞去。

“吃什么东西呢!!”

她细瘦的手腕被牢牢抓住,守在轿子旁的男人掰开了她的掌心———土豆经过抓握,已经有些变形了。

“去侍奉无夷神怎么能吃人间的食物?”那男人毫不客气地从她掌心取走那块土豆,无视女人恳切的祈求和孩子的挣扎,将土豆丢到了嘴里咀嚼,声音也变得含含糊糊,“算你们运气好,这次我就不多计较了!”

见了好不容易藏起来一点土豆进了男人的肚子,女人面上流露出崩溃的神情:“之前侍奉无夷神的人都可以穿新衣裳,都可以吃饱,阿蓟只能穿缝补的旧衣,还没有饭吃!”

“这时受苦只是暂时,等到了无夷神的宫殿,她就是天天吃肉,无夷神也供得起!”男人说,“这是好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

“你说这是好事,你怎么不去?!”女人终于被他的最后一句话激怒了,她像疯了一样扑上去,“你替我的阿蓟去!你替我的阿蓟去啊!!!”

男人满脸厌恶地将她挥倒在地:“疯婆子!”

女人趴在地上又哭又笑,来往的人群满脸麻木地绕过她,一直向河边走。

天还没有亮起来。

祝凌从孙府后院的院墙翻了进去,天虽未明,但借着屋檐下灯笼的光,也能看出这是一片极气派的宅邸,只是如今这宅邸里花草倒伏,树木折断,走廊栏杆到处是被损坏的痕迹,一看便知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祸事。

祝凌根据系统地图从院墙向里走,绕过一道月牙门后,入目所及便是大片大片惨烈的白,白色的布悬挂在廊下悠荡,像是为逝去的魂灵唱着悲哀的挽歌。

祝凌轻手轻脚地往前走,隐约听到了哭声。在天还未亮起来,甚至能称得上夜晚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有风吹过,白灯笼里的光晃了晃,烛火摇曳了几下,熄灭了。

人失去视觉的时候,其他的感官便会强化,祝凌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她回视了那道视线的同时开启了夜视技能,漆黑一片的世界变得清晰。

———她看到了一个枯瘦的人。

这个人几乎瘦得脱了相,薄薄的皮包在脸颊上,看着便有恐怖刻薄的味道,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空空荡荡,宛如田野里驱赶鸟雀啄食的稻草人。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用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沉沉地盯着她。

风越来越大,悬挂着的白幡被卷得呜呜作响,那股隐隐的哭泣声忽然停住了。

那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忽然闭上,眼角隐约有晶莹,他退到了门内,随着他的动作,祝凌看到那间屋子的正中间,摆着两大两小四口棺材。

祭无夷的队伍终于走到了河边,被扛了一路的破旧竹轿落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人群里陆续有人出去,在周边捡拾了些干柴,微弱的火把倾倒点燃枯枝落叶,熊熊的火光燃起,照亮每一张沉默而瘦削的脸。

“村长。”有个年轻人凑到一个老者身边,“我们还不开始吗?”

被称为村长的老者摇了摇头,他抓着拐杖的掌心微微冒汗,声音近乎叹息:“……再等等。”

“其实我觉得之前来我们村子的那几个人最合适了……”人群里似乎有谁在嘀嘀咕咕,“要不是抓不住,嘿~”

“那几个女的,你看那身段———”不知是谁把话题往一些不干不净的地方拐,引来村长警告的冷眼。

他们沉默地站在河边,堆起的火堆正在燃烧,没穿什么衣裳的人便往那火堆边凑,得到几分聊胜于无的暖意。

天色稍稍亮了些,树林的另一端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另一群人出现,他们的队伍中间同样抬着一顶破旧的竹轿,轿子里坐着个瘦瘦的男孩儿,这群人一直往前走,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将轿子放下来。

领头的人将那个男孩从轿子中拽出来,他的手里抱着一捧白色的野花。

两群人没有什么交流,只是默契地将两个孩子往河岸边推了推,河水拍打着岸边,也打湿了两个孩子的脚。

老者看着另一群人的领头人,两个人互相点头致意。

“咚———”

像是某种古老乐器发出来的沉闷钟鸣。

老者身后一个年轻人开始扯着嗓子唱歌,或许是因为长久的饥饿,或许是因为没有受过什么名师的教导,他的声音尖锐中有些跑调,在这将明未明的河岸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