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前段时间做了一个特别真实的梦◎

张老太以前是资产阶级小姐, 战乱时嫁给了家中男仆。几次运动都没有被波及,也跟这家人与人为善, 小心低调有关。

吴丽平时在大杂院都是谨言慎行的, 唯恐得罪人被人报举。

这会儿听到这话她有些扛不住。想了半天,她才道:“那……你们别说是我说的。”

“放心,不会说。”几个女人保证道。

吴丽这才道:“好几次我都看到她下班时拿了几包胀鼓鼓的东西回来, 每次都东张西望的,用衣服和身子遮掩着进门。有一次看到我,她脸上还很不自在, 连声招呼不打就进了家门。”

“当时我就感觉奇怪, 总感觉她那包东西见不得人。但那母女俩都厉害,我们家不敢招惹,所以我也就没问。”

其实她是看到了包里露出了纱线的。夏老太刚才一说, 她就知道通报批评的事肯定是真的。

但她不能说自己看到过, 否则有人说她隐瞒不报,那就给自家招祸了。

女人们一听,顿时又纷纷议论起来。

“难怪哦。陈招娣前段时间都不出门,我有一次去找她,她正坐在家里打毛衣。我当时就问她纱线是从哪里来的,她说是拆了劳保手套,想给盼儿织一件纱衣, 免得大冬天的她上班冻着。”夏老太道。

“织一件不用织那么久吧?陈招娣别的不说,织毛衣还是很快的,三四天就能织一件。”马桂英作为陈招娣的对手,对她可谓十分了解, “可她前段时间天天在家里织毛衣, 都织了一个来月了。一件毛衣要织那么久?”

陈映霞今天也在这群女人里。听到赵盼儿被通报批评, 她一直低着头没敢说话,脸色变了好几变。

这会儿听到夏老太和马桂英的话,她草草把洗了一道的菜一捞,放到旁边的篮子里,打了声招呼:“我想起锅里还炖着菜,先走了。”就匆匆回家去了。

她一走,夏老太就压低声音道:“美华前几天身上就穿了一件纱衣,雪白雪白的,一看就知道是新织的。我当时还问了陈映霞,问她去哪里买的纱线,她也说是拆的劳保手套。”

她嗤笑一声:“哪儿得那么多劳保手套来拆?而且劳保手套的纱偏黄,她们真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呢。现在一想,果然就是赵盼儿从厂里偷出来卖的。”

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剥丝抽茧,说这胡同里还有谁谁谁穿了新纱衣。你一言我一语,竟然说出了六七个人。

光是胡同里就这么多人,赵盼儿叔伯舅家还有不少亲戚呢。大家都在猜她到底偷了多少纱线出来卖。

盛景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无论是在食品厂的车间里,还是在大杂院水笼头这块地方,她都秉持着多听少说的原则。不管是什么事,能不发表意见就不发表意见。

要是问到她头上,她要不就说自己年轻不懂,要不就说一些是是而非的话,含混过去。

这会儿她也默默地听着,并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这年头工厂是国家的,工人们拿点边角料回家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厂领导如果管理得太严,工人就很有意见,说领导没有人情味儿,这领导就别想在那位置上呆下去。

当初食品厂要不是刘光明为了自己贪墨,暗示吴广胜父女在厂里实行恶霸行径,让大家不敢有所行动,食品厂糕点的损耗不知道有多大呢。

赵盼儿在纺织厂工作,拿点有问题的纱线回来,可能在纺织厂是司空见惯的,大家都这么做。坏就坏在有人报举上。

而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赵盼儿算计方毅后得到的惩罚。

就不知道这事是方家祖孙俩自己动的手,还是方勇刚动的手。

盛景并不同情赵盼儿。做错了事就得承担后果。如果赵盼儿行得端立得正,就算方家人有意报复她,也找不到地方不是?

而且方家人的报复也不算过份。既然拿纱线在纺织厂是司空见惯的,大家并不会因此而歧视她,只会觉得她倒霉,倒霉在被人举报了。通报批评也不记在档案里,对她的工作生活影响不大。

方家对她也只是大惩小戒,并没有让她丢掉工作,赶尽杀绝,已算是仁义了。

这件事后大杂院里恢复了平静。

盛景抽空问了盛河川一个问题:“既然许志鸣是方伯伯安排的人。那他为什么要跟院子里的人说方伯伯是军人?”

盛河川道:“现在局势太乱了,方毅原先又是在杂志社工作,现在辞职了也会有人拿这一点做文章,说他临阵脱逃,革命意志不坚定。许志鸣透露一点方勇刚的身份,也是震慑周围人。”

他摇头叹息道:“其实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爷儿俩接进军区大院里去,那天方勇刚来估计就这么打算的。你方爷爷不愿意去,所以那天才故意把他气走。后来他不是感慨说他让方毅跟他爸感情生疏,是不是做错了吗?我估摸着他说的不光是以前的事,也有那天的决定。”

盛景点了点头。

过了几天平静日子,盛景就有些心神不宁,只要一回到家,就会拧开收音机听广播,就算是做饭的时候,只要盛河川不在家,她都会把收音机拿到厨房里听。

她是穿越者,知道某个集团会在这几天倒台。她迫切地想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

而盛河川和方家爷孙似乎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他们也跟盛景一样,只要在家就捧着收音机听广播。

终于,十月六日,收音机里传来了他们期待的消息。

“终于结束了。”一向冷静沉稳的盛河川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方老爷子叹息道:“希望以后的路走好吧。”

接下来各厂各单位的人根本没心思搞生产,许多人都参加了游行庆祝活动。

除非是全厂一起参加的集体活动,否则盛景依然会按时上班下班,是少数坚持在车间里搞生产的人之一。

周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不敢在厂里赞扬盛景这些人,批评那些放下生产去参加庆祝活动的人。这时候任何一个言论都有可能被放大成政治错误,什么都不说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他只是把这些人的名字默默记在心里。

一天晚上,盛河川告诉盛景:“明天晚上不用做我的饭,你周伯伯请我到关家小院去吃饭。”

“哦,好的。”盛景表示知道。

盛河川看了她一眼:“估计他仍然会问你的事。现在你虽然高中没毕业,却也算是高中生了。如果他有意把你调到厂办,你愿不愿意去?”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把话跟盛景说透:“现在拨乱反正了,你周伯伯不会拘泥于一个小厂子,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你现在进厂办锻炼一段时间,只要经过了他的考验,等他调走的时候,就能把你一起带走,带到更高一层的单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