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袭

唐羊关的战报是一个时辰后来的。

封暄在书房里召见了几位大臣, 墙上张挂的唐羊关军事地图连日不曾摘下,铁做的小旗子在曲折的海岸线上错落有致地插着。

封暄拿茶碗盖拨茶沫,微一抬指:“九山,给各位大人报详情。”

“各位, ”九山指着唐羊关六城中最北端的旭州, “先是十二日前, 巡船在旭州海湾发现了两艘快船,不是走商的,相当轻便快捷,眼生, 没在咱们的海域跑过, 再是七日后的夜晚,二十条快船登上旭州湾, 袭击了正在旭州海湾操|练的青云十六营。”

封暄掌了青云军虎符,这枚虎符原本一直放在司绒的梳妆台上, 无声地做一个沉甸甸的保证,它定在那儿,对司绒来说就如同一个定海神针。

如今两地谈和,连军事联盟都在逐步建立, 这枚定海神针渐渐向封暄这个人转移,向他们越来越牢固的结盟关系转移。

司绒把它归还给封暄后,他将青云军作了拆解调动, 两万人进驻哈赤草原, 一万人戍守八里廊,十万人退守翼城, 七万人于最近的旭州湾建起了营地, 作海战专训。

“与其说是袭击, 不如说对方没有想到旭州海湾有驻军,才从原本的刺探演变为偷袭。”朱垓补充道。

旭州海湾由于位置偏北,进入十月就要迎来封冻期,届时只有大型船舰能破冰通过,中型战船没法在这里训练。所以秋冬之交,旭州湾就是一个少兵少船的薄弱口,朱垓说的没有错,今年若不是军事布防作了调整,恐怕还要等敌方上了陆地,才有可能被巡军发现。

“李栗那边如何?”封暄问。

“除了旭州湾,其余海域总体风平浪静,巡船拉出百里之外,没有异常发现。”朱垓答。

“让高瑜做好支援唐羊关的准备。”封暄把最后一枚铁旗子扎到了山南海域上。

“是。”

几人再对着军事地图讨论了一会儿布防情况,加强对封冻港口的巡逻,日头西斜时便散了。

司绒在小里间看北昭战船的结构图纸,战船就是海战的马,不同的是它承载着更多的士兵和武器,每一条船,就是一座可进可退的岛屿,它必须足够强大,才能在海岸线旁形成一道可攻可守的防线。

她握着炭笔时而改改画画,窗口斜铺下日光,从浅淡的金色渐渐染上橙红,随着司绒不住滑动的指尖轻轻跳。

封暄进来时带了一碗药,站桌旁时,视线里的紫色小花已经呈现了半脱水的枯萎模样,没有先前的饱满与鲜润,他定了定,抬手关了窗。

“有负殿下所托,你们的新战船相当完备,没有我班门弄斧的敌方。”司绒埋案久了,脖子酸疼。

“画的是什么?”封暄把药碗搁在小桌上,点起灯后,给她捏了捏肩颈。

司绒午后打了几个喷嚏,有点儿着凉。

捏着鼻子把药喝了,往嘴里放一颗蜜饯,吞下去后才说:“可以装火油柜的地方,我这就给哥哥去信,让他派人往绥云军送四十只火油柜,你要提前命人挖好可以储存黑水的池子,做好防御。等火油柜到了,你们军中的工匠便可以把它装上战船,这东西装起来容易,使用时一定要小心风向,别一不注意,火烧连营了。”

“不急,”封暄拉了把椅子坐下,“旭州骤然遇袭,你有没有想过阿悍尔?”

司绒一怔,缓缓地放下了炭笔。

封暄迎着她的目光,接着问:“曼宁港往西,过了阿蒙山便是阿悍尔邦察旗,邦察旗边境线有多少驻兵?”

“一万,”司绒拧起眉头,在思考,“你的意思是旭州遇袭,对方也有可能现在就从混乱的阿蒙山摸到阿悍尔。”

二人之前就预推过,黎婕若想打个持久战,会分出部分兵力对付阿悍尔,甚至有可能会先猛攻阿悍尔,拿下邦察旗,有了邦察旗的铜矿铁场,就等同于有了源源不断的武器输送。

更不要说邦察旗北边儿还藏着一片黑水,那是流动的黄金,也是具有强大杀伤力的武器,如果让敌方探得,阿悍尔势必会沦为兵家必争之地。

“一万人太少,”封暄抽了一张纸,简单几笔画下一片连绵群山,在左侧圈出一片空地,几道线条从空地散射到群山边沿,“至少五万,黎婕的真实兵力还无法预测,以邦察旗与阿蒙山交界线的长度来看,五万是一个保守估计,若对方兵力更强,还要加派兵马。”

“阿爹或许会先调两万人前往邦察旗,哥哥的大军刚从前线定风关下来,伤兵治疗、亡兵抚恤、兵器回收再造、军籍核对、将士升降、粮草辎重的回收,这都是事儿,半个月内恐怕无法赶往邦察旗。”司绒边说,边把船只图纸搁到一旁,铺纸写信。

封暄把笔递给她:“这半个月我帮你稳住,哈赤草原两万青云军随时可以给邦察旗提供支援,翼城十万青云军一日之内也可以抵达邦察旗。”

司绒蘸了墨,点头。

沉日坠得很快,司绒写好信时,桌上的灯盏光亮已经盖过了晚阳余晖,她搁笔封火漆,交给了稚山,即刻发回阿悍尔。

镜园上空,苍鹰犹如离弦之箭,刹那间就搅散了气浪,带着墨迹新干的消息,张翼旋入桔红色的霞晕中,看起来像是在追逐西山坠落的红日。

*

桔晕彻底融于夜幕后,司绒发起了热。

邱太医刚写好方子,稚山跟着药童去抓药,大伙儿进进出出都把声音压得很低。

帐幔重新放下来,邱太医边收拾药箱子边说:“公主身体底子好,先前两次风寒入体,都拿药压下去了,这回彻底发一发,养个半月,便也无虞。”

喝了药,人都退下去后,封暄灭掉两盏灯,坐在床沿就着微弱的光线看侧睡的司绒。

她烧得脸上没有血色,连嘴唇也发白,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白生生,把自己蜷在衾被里,拱起小小一团,皱眉睡不安稳,瞧着可怜。

司绒生病不折腾人,药也肯好好喝,就是不乐意吃东西,夜里觉也睡不好。

封暄褪了衣裳,赤着上身,把这一小团热热的绵云抱在怀里,想了好多事儿。

半夜时司绒渴醒,封暄立刻就发现了,喂了水之后她睡不着,封暄便给小病人讲山野异事。

屋外风吼不止,枝桠胡乱拍动,梨木高架上的红色小鱼儿藏在萍钱下,听着帐幔里淌出来的声响。

他伸出手臂横在司绒枕头上方,她就拿额头挨着他胸口,呼出来的气比他的体温还要高。

讲到了黄石精化为人形,勾|引上山砍柴的农夫时,司绒就问他:“黄石精的心也是石头做的吗?”

封暄哪儿知道,这故事都是他胡诌的,想了想点头:“是啊,铁石心肠的黄石精,生了副花容月貌,害苦了一见钟情的农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