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5章 风暴中的人们(一)

“福格尔先生,我不想过多占用你的时间,而那些委托我来到这里向你表达不满的人们也没有多少耐心可言,为了避免局势恶化,让我们都更坦率一点,收起那些兜圈子的陈词滥调,直接面对这场冲突的焦点。”

梅纳德·奥列佛可不是无名之辈,他也是帝国中央大学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安东尼的学长,远东首屈一指的法学家兼律师行会理事,同时也是“觉醒者俱乐部”的核心会员,这次是受俱乐部同仁委托代表抗税群众与安东尼·福格尔谈判,为此做了周密的准备,一开口就直指要害。

“废除‘帝国特惠制’和‘普遍什一税’,这不仅是我个人的诉求,也是窗外全体抗议民众的呼声,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

“请允许我插一句嘴,”安东尼·福格尔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你们开出的两个要求都是不合法的,我一样也不能接受!”

“不合法?你说到问题的关键了,那就让我们从法律内在逻辑的角度来审视这个问题。”梅纳德律师靠坐在扶手椅上,翘起二郎腿,露出令安东尼预感到危险的冷笑:“‘帝国特惠制’涉及的地区主要是指海外殖民地,唯一也适用该法令的帝国正规行政区就是远东行省,难道这不是对我们远东人的歧视?”

“远东行省是作为异端流放地而开辟的特殊行政区,帝国教法认为远东人是异端或者异端的后代,在洗刷原罪之前无法获得帝国公民的待遇,如果你认为‘帝国特惠制’是对远东人的歧视,那你应该去找教廷的神学家们辩论,向我这个负责征税的小公务员抱怨有什么用。”安东尼毫不示弱的做出反击。

梅纳德律师似乎对他的反驳早有预料,就像看到猎物落入圈套,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好吧,让我们来按照你的逻辑推理下去,帝国当局认为远东人是异端,有原罪,那么以帝国特惠制作为一种惩罚性手段似乎从法理上说得通,然而根据上述逻辑又怎么解释征收什一税的合法性?既然什一税是培罗信徒因其虔诚信仰而对教会所尽的义务,既然帝国当局判定远东人是异端,判定我们并非培罗的信徒,那有什么理由向我们征收什一税,这不是很矛盾吗?”

“这……”安东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其实这个问题他早有顾虑,临行前也曾向穆勒伯爵暗示在远东征收什一税存在法理上的漏洞,但是首相大人没当回事,毕竟远东行省在那些贵族大臣眼中不过是遥远的蛮荒之地,居住在那里的异端罪民就应该逆来顺受,哪有资格跟帝国政府讲道理。就连安东尼自己当初也是心存傲慢,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怎么也没想到远东人的反抗会如此激烈,使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落入困境。

梅纳德律师盯着安东尼渐变苍白的脸色,发起更为犀利的攻势:“既然你无法给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那么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承认远东人没有义务缴纳什一税,或者承认远东人不该继续背负异端罪名。”

安东尼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他艰难的解开衣领纽扣,干巴巴地回答:“我只是一个小公务员,我没有权力对上述问题做出表态。”

“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权限,那就应该尽快返回帝都向有权做出解答的人请示,彻底搞清楚这个问题并且重新考虑是否应该在远东行省征收什一税。”梅纳德意味深长地说。

安东尼抬头看了这位学长一眼,听出他在暗示自己趁早拔腿走人,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其实他何尝不想走,但是他心里清楚,如果把事情办砸了,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人,自己的仕途也就算到此为止了。他是福格尔家的第三子,在这个实行“长子继承法”的国度里顶着“福格尔少爷”的光环却没有继承家族财富的资格,如果仕途也走不下去,他今后的人生将变得一片灰暗。

“我不能就这么离开赎罪堡,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安东尼·福格尔咬了咬牙,满心不甘。

梅纳德对他的勇气刮目相看,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你所谓的工作就是指以非法手段在远东大地上横征暴敛,夺走我们远东人手里那点可怜的黑面包,逼得我们活不下去?安东尼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犯罪,你正在亲手促成一场悲剧!”

福格尔抵挡不住他字字诛心的词锋,只能狼狈招架:“我需要一位辩护人,在我家族的律师赶到之前我拒绝回答任何不友好的问题。”

“不友好的问题?福格尔先生,你恐怕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在这栋大楼里,在挤满逾万抗税民众的街头巷尾,你找不出比我对你更友好的人了,如果你拒绝合作,我只能离开这里,向愤怒的民众直言我的?谈判工作宣告失败,在那之后你会知道什么才叫‘不友好’。”

梅纳德话语间毫不掩饰的威胁使安东尼打了个寒颤,他的鬓发已被冷汗浸透,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却还勉强维持着镇定:“你们最好别乱来,我是帝国官员,我来自福格尔家族,如果我在这里遭受伤害,你们所有人都将受到法律制裁!”

梅纳德哂笑一声,轻蔑的反问:“你在威胁我吗?福格尔家的小少爷,你对窗外那些革命者讲这种话未免太天真。”

“我要求得到安全保障,这总不过分吧!”安东尼委屈的抗议道。

梅纳德侧头瞟了一眼守在门前的那位壮硕军官,淡淡地对安东尼说:“行省首府的治安司令坎普上校就站在门口,这是我们能够为你提供的最高级别的保安。”

安东尼哼了一声,忍不住大声控诉:“那个治安司令,跟暴民根本就是一伙的!他在这里是为了监视我而非保护我,还有那个叫杰尼斯的牧师,在我的房间设下反魔场是什么意思?说什么防备刺客,简直荒唐!我要见克劳茨骑士长,除非见到他本人,否则我拒绝再回答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