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6章 米底亚会盟(六)

“我曾问过雷蒙相似的问题,他的回答很坚定,可以看出他对这个问题进行过充分的思考,对自己的人生有明确的规划。”

“他是怎么说的?”

“他给我算了一笔账,学习各门必修科目所要花费的时间,哪怕以他那样天才的头脑,每天除了必须的睡眠时间都用来不知疲倦的学习,也不可能在有生之年掌握全部有价值的知识,而这还只是瓦雷斯世界全部文明积累中的一小部分,距离触及时空与生命本质的大智慧还很遥远,雷蒙据此得出一个简单而有力的结论——一个人必须获得永恒的生命,才有可能获得永恒的智慧。”

“的确是合乎逻辑的推理,那么他的终极目标是永生?”罗兰很自然的联想到那些长生不死的法门,比如将自己的血肉之躯转化为“巫妖”。

“不止于此,永生只是雷蒙的一个小目标,他的野心很大,决意迈向封神之路,在他看来凡人的眼界终究有限,只有成为真神才能触及凡人无法触及的知识。与他的梦想相比,世上曾有无数君王,终究归于尘土,曾经强大的国家也难免灭亡,为了短暂的虚荣而追求王位、哪怕把国家治理的再好也不过是浪费生命。”

“既然他藐视俗世的荣华富贵,为什么还要留在伯利恒享受王子的尊崇?”罗兰忍不住嘲讽。

歌罗法摇摇头,神色分外严肃。

“雷蒙之所以还留在伯利恒,接受自己的王子身份,是因为这个身份可以给他提供学习知识的资源与保障,如果现在的生活无法满足他追求更高层次知识的需求,他会断然离开家庭,去多元宇宙探索未知的秘密。”

“如果这是雷蒙的真心话,他所求的是个人的永恒,而你热衷的是经世济民、治理国家之类世俗成就,那么你们两兄弟就不存在利益冲突,如同两条平行的轨道,完全可以各行其是。”罗兰忽然觉得麦耶尔一党很可笑,根本不知道雷蒙追求的是什么就自作聪明的挑起争端,结果是一厢情愿,两边不讨好。

“经过那次开诚布公的长谈,我和雷蒙消除了隔阂,他也破天荒的愿意对我这个兄长说几句真心话,还说很羡慕英格丽和霍尔顿的自由,想走就走,也想外出历练,追寻灵能的真谛。”

“我猜他是想远离伯利恒这个权力斗争的漩涡,这样对你们都好。”罗兰沉吟道。

歌罗法点了下头,“我无法说服雷蒙放弃这个念头,索性建议他第一站去新大陆,顺带探望离家出走的奥黛丽和霍尔顿,兄妹三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雷蒙选择退出王储之争,这对歌罗法而言无疑于解开了一大心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高枕无忧。罗兰回想麦耶尔的供词,意识到歌罗法还有一个烦恼尚待解决,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下。

“当初咱们逃离阿克伦的时候,玛利亚小姐跟你去了伯利恒,这一年来都没有收到她的信,最近她还好吗?”

歌罗法俊俏的面庞掠过一抹阴翳,仿佛内心的痛处受到触动。

“很抱歉,我没能照顾好玛利亚,她在伯利恒这一年来受了不少委屈……”

罗兰见他意志消沉,出于同情试图宽慰:“何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玛利亚小姐再怎么受委屈,至少安全有了保障,衣食无忧,比在阿克伦时强得多。”

歌罗法轻轻摇头:“我想给她的不止这些,然而有些事由不得我做主……我试图使傲慢、偏见与勾心斗角的算计远离玛利亚,然而我本身恰恰置身于这些因素交织成的泥潭里,不得不呼吸这些肮脏的空气,想在自己身边为她保留一方净土并不容易。”

罗兰不难理解歌罗法的苦衷。他与玛利亚真心相爱,然而客观上存在太多障碍阻止他们结合。

首先是玛利亚的出身。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孩,既没有高贵的家世也没有傲人的财富,容貌与才华也谈不上出类拔萃,忽然被歌罗法这样近乎完美的天之骄子钟情,多数人难免觉得他们不般配。特别是歌罗法的父亲以及王室亲友,恐怕会怀疑歌罗法发了疯才会爱上玛利亚。

信仰是另一个障碍。迦南自建国以来便奉培罗教会为国教,一千多年来信仰已经成为一种传统,一种社会大众普遍认可的主流观念,任何背离主流信仰的企图都会遭到舆论谴责,轻则受到有意无意的歧视,重则被斥为异端。在这样一个社会风气偏向保守的大环境里,伯利恒的王室无疑是保守阵营的中枢。玛利亚以蒂摩丝牧师的身份闯入伯利恒宫廷,遭遇歧视也在情理之中。

“设身处地想一想,你们的处境的确很艰难,为了维护玛利亚,你当然敢于站出来对抗压力,试图为她遮风挡雨,然而这将使固有的矛盾更加尖锐,非但无法解决问题,反而会为玛利亚带来更多压力——人们很容易把她当成出气筒,认定你是受到她的蛊惑才变得叛经离道,加深对她的怨恨。”罗兰苦笑一声,“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庸俗,然而只靠你单方面的努力解决不了问题,玛利亚也应该做些事情改变人们对她的偏见……这当然要付出一些牺牲,但是为了你们的幸福,这是值得的。”

“你要她怎么做?讨好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事实上她已经这样做了。”歌罗法的话音里带着愤懑,“为了我,她不得不学习那些繁琐庸俗的宫廷礼仪,面对那些浅薄的宫廷贵妇们自以为机智的嘲讽强颜欢笑,然而这还不够,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除非使自己变成一位‘罗森塔尔小姐’。”

“罗森塔尔小姐……”

罗兰忽然想起麦耶尔的供词,想起朱蒂夫人曾试图将自己的侄女——一位罗森塔尔家族出身的名媛——嫁给歌罗法却遭到他的拒绝,而这正是以麦耶尔为首的罗氏贵族对歌罗法心怀不满的根源,那么为了消除双方的对立情绪,一种妥协策略顺理成章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