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正文完结◎

在炎热的东非草原, 高傲如柏卷第一次在他不屑的人面前弯曲膝盖。

当他脸色沉重地退后一步,缓缓跪下时,周围路过的游客接连发出惊呼,就连梦筠都怔愣一瞬。

说实话在两种方式中, 梦筠没想到柏卷宁愿下跪, 也不愿意提及早逝的弟弟。

但很快她便释然, 如果让她自己来选,大概也不愿一遍遍揭开自己的伤疤。

柏卷膝盖弯曲, 弯下自己的头颅:“够了吗?”

他的声音几乎在颤抖, 梦筠居高临下地注视对方,眼眸漆黑。

她的目光落在下跪的柏卷身上, 穿越时间,看见那些人嘲笑和讥讽, 看见过去狼狈的自己。

半响, 她说:“沈域清怎么了?”

回程的飞机启航时, 梦筠没想到会那么快再次见到沈域清。

自从上次梦筠告诉沈域清不要再来见她, 对方便再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直到此时柏卷将她拉回曾经的回忆,梦筠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关于沈域清的消息了。

医院中,沈域清脸色苍白透明。

病房外的梦筠神情怔怔,在旁凝听柏卷和医生的询问对话。

“域清病了。”

“从他当你面跳湖失败后,精神便更加严重了。他经常在自家泳池潜水, 几十秒几分钟……有一次他昏过去差点没上来, 是我那天恰好来找他……”

因为自己弟弟的阴影缘故,柏卷对家庭泳池十分在意。那天要不是他及时赶到, 沈域清现在恐怕都过头七了。

等沈域清送往医院后, 沈家父母匆匆赶来, 柏卷询问管家后才意外得知自从上次的坠湖事件后, 沈域清便经常如此。

柏卷此前有很多不解,即使是沈域清坠湖的新闻爆出,对于各种为情所困的猜想他都嗤之以鼻。然而直到自己亲眼所见,柏卷才明白梦筠对于沈域清的意义。

病房外,沈家父母也都在。

他们都是忙人,如今齐齐围聚在医院外,自然是担心自己唯一的孩子。

看见梦筠后,沈母沈父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自然是知道沈域清自杀的原因,他们不知晓梦筠和沈域清的内情,却难免偏心地维护自己骨肉,将自己险些失去儿子的惊恐怪罪在梦筠身上。

不过到底是看着梦筠长大的长辈,想到对方死去的父母,沈父沈母最终都没有说什么难听话,而是维持住自己的风度。

沈母甚至还能拉着梦筠的手,微笑着叙旧过去的事:“当年我们两家住在隔壁,你是那么活泼可爱,域清也事事护着你,那时你们感情真好。”

“一眨眼那么久了,你父亲当年我们也劝过他,可惜……小梦,你和域清都是好孩子,我不知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但阿姨都希望你们好好的。”

“世间事除生死无大事,你们不管是相爱还是分开,都应当彼此活得灿烂。你不知道,阿姨看见域清几次躺在那里,有多害怕。”

沈母说着说着,眼泪不自觉掉下。梦筠感受着手背的水滴,说:“阿姨,我会跟他讲的。”

梦筠进入病房时,沈域清正坐在床上安静看书。

空旷的房间中,四面是白墙。窗户打开,白色的窗纱被微风徐徐吹动,隐隐约约透露出外面的好天气和生机勃勃的绿叶树枝。

听见病房门动静时,他淡淡抬眸扫来一眼,恰好和推门而入的梦筠双眼相望。

当看清沈域清面容的那一刻,梦筠惊了一瞬。

短短数月,他竟然和记忆中的身影相差如此大。

他看着是那样苍白脆弱,神情疏淡冷漠,漫不经心抬眸时,好似不在意世间任何事物。阳光照耀在他黑色发丝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无尽的冷。

当看见是梦筠的那一刻,沈域清先是一怔,停顿一瞬,他冰冷的目光消融,缓缓有了笑意。

他合上手中的书,依旧是用那么温柔的目光望着梦筠,说:“不是去看迁徙吗?怎么那么早回来?”

梦筠丝毫不对他得知自己去向的事惊讶。她走过来,拖着把椅子坐到沈域清床畔,笑着问道:“你还好吗?”

很奇怪,梦筠在见到沈域清之前,一直想的是自己不知道要跟对方说些什么。她幻想过两人重逢的时的场景,可能会沉默,也有可能会互相咒骂。

当然了,更大可能是两人会相视一笑,说一句“好久不见”。在短暂的交谈后,微笑错肩离开,风度翩翩维持彼此的体面。

但当梦筠在时隔数月后再次见到沈域清,看见对方躺在病床上脆弱到快要死掉的样子,她的内心竟然没有那些自己预料的

她不想要沈域清这样。

她不想要沈域清死掉。

梦筠坐在椅子上,轻声问:“你自杀?”

沈域清嘴角弧度不变,笑容温文尔雅:“一次意外而已。”

在梦筠压抑冰冷的目光下,沈域清轻松的语声停滞。他缓缓说:“我只是偶尔会想到,那片湖……”

那片存在于梦筠日日夜夜的湖,那片寂冷到令人绝望的湖,那座困住了梦筠青春的湖,那片承载了两人阴差阳错的湖。

在梦筠的治疗本上,她曾说自己无数次梦见那片湖。

如今她从冰冷的湖水中走了出去,走去了宽广的东非草原,她不再感到痛苦,沈域清为她感到开心。

然而他却再也走不出自己的湖。

梦筠不耐蹙眉,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湖。”

她望着沈域清,看着这个从幼时便陪伴在她身旁,保护她的人。

他曾是自己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比史安乐甚至还要好;

他曾是自己最信赖的竹马,她坚信对方永远不会背叛自己,所以交付所有信任;

他是她仰望不可及的梦,几乎填满她所有天真懵懂的少女时光;

他是使她痛苦的侩子手元凶之一,却也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之一。

在这二十年人生中,梦筠和沈域清纠缠至今,已经分不清对错。

梦筠爱过沈域清,也憎恶他。

在她最恨沈域清时,她曾无数次幻想对方死后的葬礼。那时她天真又恶劣地想,自己要用最恶毒的话语讥讽对方,并送上很多菊花。

但此刻亲眼看见真心寻死的沈域清,梦筠在怔愣之后,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你应当好啊。

离开你之后,我过得很好。我爱过你,所以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梦筠望着沈域清,用一种心痛又坚定的眼神,轻声说:“沈域清,没有那片湖了,我们都走出去啦。”

在那天之后,我已经原谅你了。

那片困住我的湖,已经没有了。

你不必再愧疚,不必再噩梦,更不必决心以死赎罪。

沈域清看着梦筠,看见她眼中的坚定。他在短暂沉默后,忽然说道:“我要离开A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