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山河绘梦

鹿朝醒来时,躺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 身体陷在柔软丝滑的锦被中, 像是被温暖的云絮包围着。

鹿朝心里不禁感慨:我就知道, 我的富贵日子不可能这么短暂就结束。

外面传来铮铮的琴声,像春日的潺潺雨声,轻缓柔润,却免不了有种淡淡的哀伤。

鹿朝坐起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仔仔细细包扎过,她随手披了件衣服, 便走出去。

廊下有人抚琴, 身上的白衣上大片大片水墨图案,黑绸般的长发用玉簪束起, 皮肤细致无暇, 天生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看人时, 总是若有若无带着三分笑意, 如春风化雨般生动而温润。

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跃动的音符便如流水一般倾斜而出。

他听到脚步声,指尖微微一勾,琴声停在急转而下的一个音符上。

他抬起头, 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眉梢眼角都盈着柔润的光华:“醒了, 伤口还疼吗?”

鹿朝刚想摇头, 这点儿伤对于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但随即一想,原主一个娇滴滴的小郡主,摔一跤都能赖在裴知玉身边哭唧唧一下午,又怎么可能不疼?

为了不崩人设被怀疑,她只好点点头,失血过多的小脸雪□□致,有种幼兽般的可怜兮兮。

裴知玉对她招了招手,柔声说:“过来这里坐。”

鹿朝慢慢走过去坐下,裴知玉让丫鬟把早已准备好的菜肴端上来,都是清淡口味,但每一样都是原主曾经爱吃的。

裴知玉夹起一块鱼,细心地剔去鱼刺,放进她碗中,看她吃了,才说:“我派人去安阳打听过,因为琉璃仙都少主的死,你被牵连,宁王妃让人送你去禹州,护送你的人呢?”

“走散了。”鹿朝随口说,反正和帝夙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小说里便是这样,他随着云瑶离开,去寻找自己的记忆,和原主基本没有再见的机会。

裴知玉看着他,虽然他性格温润,却不好糊弄:“朝朝,护送你的人是你的夫君江小山,还有你的长姐云瑶,据我所知,他们两人修为高深,为何会扔下你一个人?”

鹿朝闷头吃饭,不想回答,因为在原主的立场看来,她没必要提前解了相思蛊,肯定会到禹州才解蛊。

可是鹿朝知道帝夙的真实身份,他沾染了魔神之力,差一点要觉醒,那时候她根本没得选,只能立刻解蛊。

否则,她根本不会冒这么大的险,在实力没有恢复之前就一个人在深夜的荒郊野外乱晃,她可是只有一缕残魂的人,没人比她更珍惜自己这条小命。

她为了六界,真是付出了太多!

看她不说话,裴知玉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苦笑道:“我听说你和你夫君恩爱和睦,所以才来了江州,原来不是吗?”

“当然不是!”鹿朝说起来就生气,要不是因为相思蛊,她早就能离婚了。

不过没有相思蛊,她恐怕已经死了。

真是成也相思蛊,败也相思蛊!

“既然如此,就在江州多住几日,把伤养好后,我亲自送你去禹州。”裴知玉笑着说。

“谢谢知玉哥哥!”鹿朝为自己又抱上一根金大腿而欢喜。

她就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早死的炮灰。

接下来,帝夙和云瑶应该去闯荡世界了,不知道三年后他还会不会记得来杀她?

堂堂魔尊,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吧?

还有和他的夫妻关系,虽然名存实亡,不过程序还是要走一下的。

她吃完了饭,跑回房间里,自己研墨提笔,在花笺上唰唰唰写了封和离书,当然,为了照顾魔尊的面子,她写的言辞之恳切,祝福之真诚,简直令人感动。

裴知玉走进来一看,哭笑不得:“朝朝,你是宗室女子,你的婚嫁之事,都在宗室有案碟记录,不是你随便写一封和离书,这桩婚事就不算了。”

“他乡下来的,又不懂这些。”鹿朝把自己的手印盖上去,然后把和离书折起来,放进自己随身带着的香囊里,寻思着下次见到帝夙,就交给他。

这回没有相思蛊,离婚这件事,必定万无一失。

江州城

黑衣少年走进城门,一人一剑,浑身肃杀,路过的人见了都纷纷退避,怎么会有这样的煞神?

只是,煞神路过时,好像还有十分细微的,清脆的金铃声。

只不过江州城内人太多,谁也无暇去细看。

“真惨啊,昨夜又从城外收回几具尸骨,都是入夜之后来不及赶回城里的,被妖魔吃得只剩一副白骨了。”

“听说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死得面目全非,真是可怜极了。”

“是啊,尸体放在城主府外一个早上了,也不见有人去收尸。”

“这妖魔横行的世道啊,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

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而少年的步伐,也朝着城主府方向走去。

初春时节,空气还有一丝凉意。

城主府外搭了凉棚,每天都会把城外收回的尸骨放在这里,等家人来认领,江州城主仁慈,凡是来认领尸骨的,都会发十两银子安葬费,因此,很少有尸骨停在此处太长时间。

今日收回来五六具尸骨几乎被人领走,只剩下一具,还是个小姑娘的,看守的小兵坐在一旁愁眉苦脸地等着。

终于,有个少年人朝这边走来了,小兵打眼一看,不禁打了个寒颤,那少年浑身上下有种非常可怕的气息,仿佛靠近即死,他连忙站起来,退得远远的,躲在棚子外面看。

帝夙走到唯一还盖着白布的那具尸骨边,站了许久,才缓缓抬起手,捏住白布的一角,掀开。

血淋淋的尸骨出现在他面前,身上几乎没有一寸肉,连内脏都被掏空了,只有乱糟糟的头发,以及几块被血染得看不出颜色的丝绸衣料。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小兵躲在棚子外面,腿都站麻了,见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家人,他要不要领走这具尸骨?

“公子……城外收回的尸骨都是这样,辩不出样貌了,若您家里真的丢了个人,兴许就是了……”

小兵刚说完,忽然那少年阴戾骇人的目光往这边一瞥,他吓得‘嗷呜’一声,继续躲起来。

而这时,一家子人搀扶着老太太,扑到凉棚里,一个中年男子最先掀开尸骨脚上的白布,看了一眼,老泪纵横:“小娇脚上有六指,真是她……”

老太太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娇娇儿啊,你怎么就赌气跑出去了,你让祖母怎么活啊?”

一群人围着尸体放声痛哭。

帝夙则被挤到凉棚外站着,春日的阳光从斜处照过来,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泛起了一点点细微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