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过去,同学聚会最大的毛病是比,现在,人到中年,比也还是比,但多少有了点惺惺相惜。都是在生活的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兵了,谁不曾挂点彩,负点伤?来到聚贤阁,张春梅才明白这一场是老班长给班里的学习委员严宁组的疗伤局。他离婚了。老婆分走半数家产,他损失惨重。离婚原因不详。不过女同学私下说,好像是因为老婆红杏出墙。张春梅越看严宁越可怜。有天理吗?国有银行某分行副行长,到这个年纪还一表人才,头发茂密,肚子平整,看上去顶多三十六七,他老婆有什么不满意。后来女同学私下点拨,他老婆出轨不是现在,是过去。哦,陈年旧案东窗事发。春梅不禁对严宁更多了几分同情。她隐约记得,读书的时候,严宁追求过她,很朦胧,她态度稍微不太好,他立刻知难而退。现在不一样了,到了这个年纪,美女老了,没了过去的矜持和自以为是,张春梅圆融许多,她也会说几句奉承话,开开玩笑,但绝不过分。严宁敬酒,她就以茶代酒,陪他喝。张春梅本想说点宽慰的话,可还没反应过来,严宁已经一口闷了。

席散,严宁叫的代驾临时有事,不能到。春梅顺路,女班长委托她把严行长送到家。春梅义不容辞。严宁上了春梅的车,还一个劲说没醉。走到一半,他忍不住下车猛吐了一阵,回来之后,哭得像个孩子。春梅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连忙从后备厢拿水给他。严宁一边哭一边骂:“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她那么对我!”春梅不出声,自己开着。又是一场美丽的误会。爱情,婚姻,从来不是一场单方面付出的游戏。严宁跟她犯了一样的错误。严宁还在骂:“人活着为什么?图什么?!”春梅怕注意力不集中太不安全,于是把车靠路边停,这才转头对他。

“你多大了?”

严宁一愣,报了个岁数。

“由着你活,还能活多久?”

严宁不清楚算法。

“就打到八十,也就一万零六十天,是二十四万一千四百四十小时,一辈子就没了,”春梅循循善诱,“刚开始都会难过,但你得逼自己过这道坎,因为把生命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不值得。”

严宁不作声,酒似乎醒了。

“你……”他不敢妄自揣测。

“我也离了。”春梅说。

严宁满目严肃,又有点羞愧,春梅比他坚强。

听着婆婆的描述,红艳太阳穴直跳,她告诉自己必须坚强。二琥面对庆芬,唾沫横飞:“只要得一场大病,就立刻倾家荡产,别说存款,就是有房子,那也得卖,别看咱们在大城市安安稳稳,从中产到赤贫,也就一场病的距离。你去医院看看,那个恐怖,乌泱乌泱的人。关键现在水呀、空气、食物,都不如以前,容易得病,不防能行吗?你得提前做好风险对冲,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子女考虑。说句不好听的,你看咱们老太太,这不祸祸一家子。真没辙。老太太这还是生了三个,都这样,那像咱们这种只生了一个的呢?怎么办?”二琥表情扭曲。庆芬看着像见了鬼。红艳连忙问:“妈,我妈这种情况,还能买吗?”二琥道:“现在不好说,得看什么险种。”又问庆芬:“亲家,你有病不?”

庆芬点头。高血压、冠心病、高血脂她齐了。

二琥道:“我身体也不好,所以买得早。”又对红艳说:“你公公不信邪,不过现在他想买也不成,老喝酒,不达标。”红艳拜托二琥千万问问,介绍可靠人。二琥说:“你妈这年纪,这情况,只能买消费险。”

红艳说要带庆芬去体检。庆芬死活不肯。她怕上医院,查出什么来,没钱治不说,精神上受不了。不如就这么阿Q着,好不好随它。二琥添油加醋,描述了好几种大病的早期症状。庆芬听出一身冷汗。这些症状好像她都有。

倪俊上门打前站,帮他爸斡旋,恭迎老妈二琥回家。二琥怎么都不肯,开出个条件,必须倪伟民亲自来接,她才勉为其难摆驾回宫。红艳怕二琥继续叨扰,故意劝:“妈,爸态度虚下来,给点面子。”庆芬跟着说是,说看亲家心挺诚。二琥哼哼两声:“我付出那么多年,还不够他来接我一趟。”倪俊没辙,只好说回去沟通。红艳要求他必须完成任务。傍晚,倪俊来电话,表示老爸伟民明日一早来接人。红艳如释重负,拉着老妈下楼买卤菜,好好欢送婆婆。二琥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吃瓜子,不亦乐乎。有人敲门,二琥去开。是房产中介。二琥以为房租到期,人来催租子,忙说,我不是这家的,你等会儿。中介小哥道:“您是刘红艳女士的妈妈吧。”二琥说是。小哥拿出两把钥匙,说是顶楼天台的,可以上去晾晒衣服被褥。二琥多嘴问一句:“这房子一个月多少租金?”小哥笑:“阿姨,这房子不是租的。”二琥忙问什么意思。听到小哥说房主是刘红艳,二琥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难受。二琥硬是憋了一个晚上。她不能问,小不忍则乱大谋。伟民来接她,一路上,她还虎着脸。伟民委屈:“妈被老二接走了,你放心。”二琥冲他:“才送走狼,又来了虎!”伟民不耐烦,道:“行啦,给你台阶你就下吧。”

二琥憋足了气,才说:“他爸,我这趟没白来,知道红艳妈住的这房怎么回事吗?”

伟民问:“干吗,住惯了,不想回家?”

“这房子是红艳的,你信吗?”

“什么房子?什么红艳?”

二琥食指往下猛点,做板上钉钉状:“红艳妈住的这个房子,对外说是租的,实际房主就是她刘红艳!”

伟民惊愕,说不出话。二琥仿佛勘破了什么天机,摇头晃脑:“跟咱们哭穷,实际是个地主,当初靠着孩子,想敲咱们一笔,谁知老天爷不帮忙,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恼羞成怒自己出血,你说当初她怎么不说两家凑钱买,付个首付,就住家附近,多方便。非跑那么大老远,跟咱们一个东一个西地住着,就是不想让人知道!”

伟民哼了一声:“两家都出钱,你愿意吗?”

二琥道:“干吗不愿意,二一添作五,公正公平公开。就算以后分,都利利索索的。”

“这事儿子知不知道?”

二琥咬牙:“他要是知道不吭声,我就不认他这儿子。”

伟民劝和:“人不说,咱们就装不知道,找这麻烦,反正不要咱们的钱。”

二琥提着气:“这不光是钱的事,毛主席语录怎么读的?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买个房子,遮着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