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金银村2

他们麻木地看着年轻人。

或年老、或气盛的各色声线同时开口, 无比吻合地重叠在一处,拧成了同一种毫无起伏的声调,“你要开窗?”

“你要开窗?”

“你要开窗?”

他们不停的、机械地同时开口质问着这一句内容,像是设定好程序却开关失灵的机器, 无比令人烦躁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一双双黑黝黝的、不见任何感情的眼睛锁定了他。

明明是在极其闷热得让人窒息的车厢当中, 他却觉得某种诡异的凉意从脊背上点点蹿升,无形的压力感笼罩着他,让他明明清楚应该做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吊诡的氛围,但实际上却只是张口结舌, 话仿佛痰一般地堵在喉咙当中,只有额尖开始滚落大滴的冷汗。

从他说出那句话起, 身边的人就骤然远离了他。

是的,他也是才知道,这见鬼的狭窄的好像再插不进一根针的车厢内部, 原来还可以腾出这么大的一块位置。可是独享了宽敞空位的年轻人,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此时那些乘客们不断重复的话,忽然低声含糊了起来, 等他再听清的时候,已经变为了另一句内容。

“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把他赶下去。”

“把他赶下去。”

“把他赶下去!!”

那句话骤然尖利起来。

原本离他有一点距离的乘客们, 又重新靠近了他——却不像是那种普通的靠近,而是视线当中的脸孔骤然变大,像是脖子柔软地抻长, 一颗颗头颅在逐渐飘近那样,于瞳孔当中不断扩张着。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更紧绷起来, 颤抖地咬着舌尖, 让嘴里的铁锈味和疼痛激醒自己去说些什么。

他隐约觉得, 如果被靠近“抓住”的话,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可是他就是动不了。

被折磨的时间仿佛在这一瞬被无限地延长,他的耳边布满了由不同的人喉咙里发出的节奏起伏完全一致的“把他赶下去”的声音,在神智都几乎迷惘,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应该“下去”的时候——和那些不断重复、显得有些麻木机械的话语全然不同的清脆声音响起。

是什么物品轻轻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

“叩、叩”,只有两下。

却像是从混沌当中骤然破开的钟声,让他猛地清醒过来。

原本发麻的舌根又被抵在白齿之下,狠狠地咬破,剧烈的疼痛像是一根针般扎进了脑海当中,也让他从那莫名的惶恐当中强行镇定下来。他扯着血呼啦的舌头,颇为痛苦地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来,“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不想开窗。”

在那一句话的结巴之后,接下来的这句话倒是顺理成章起来,说的又坚定又清晰,“没有要开窗。”

那些一致的仿佛口号一般的喊话忽然停留下来,恢复了之前那一段诡异的死寂与平静,那些大婶、大叔、老年人和小孩,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年轻人背后又蹿升熟悉的凉意,他的腿脚有些发软,要不是立柱扶手的支撑,这个时候大概早就倒在了金属铺成的脏污的地板上。

就在他再难以忍耐这种诡异的氛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仿佛凝滞的时间又重新开始流转那样,原本像是人偶一般,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人们,又重新恢复了那种充满了生活气息的状态。

那些人忽然都扭开了脸,没有人再在意他、打量他。

一瞬间,大巴车内又重新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大妈们低声谈论着八卦的声音,中年男吹嘘着今年的事业又攀爬上了哪个高峰,起码能赚喝小一百万的激昂声调,角落的男人为了生活而长吁短叹地抽烟叹气,还有前方磕着瓜子的“咔哒”声响。原本让他觉得不绝于耳、拿手也捂不住的喧闹声音,这时候却像是仙乐一般,重新将他拉回了人间。

……太好了。

能这么“吵”真的是太好了。

而那名看上去很有些精明的大婶子,连脸上略显得挑剔的刻薄神情,这时候都显得无比的和蔼可亲起来。

“小伙子,”她的眼睛微微睨过来,也不再继续挑刚才那个男人的毛病了,只是警惕地告诫他,“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嘴里的血腥味蔓延出来,他满脸苦相,甚至都不敢再提到那个关键字。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话不能乱说的滋味了。

这时候只一脸苦涩地点头,“知、知道了。”

他不会再乱说话了。

相比起来,哪怕这时候那呕吐物就泼他身上了他也不会嫌弃,比起干净,总归是命更重要。

这么做完心理建设,被重新挤在人群当中的年轻人,又下意识地抬起头,向着车厢后方望去。

为了容纳更多的座位,车厢后方更多布置了几个台阶,将地形微微抬高。即便是隔着众多人头,他也能透过那些身影,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人。

是那个男生。

外貌清俊的少年五官单看起来却很平凡,没什么能让人一眼记住的外貌特征。只是他的皮肤却显得很白,所以在人群当中也格外出挑,一眼就能看的到。

刚刚就是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了两下玻璃窗。

那清脆声音也让他从那种吊诡迷离的状态下清醒起来,意识到“窗”就是那个关键字,首先要否决和“开窗”有关的事才行——

这个时候的男生,也没有看向他。

他靠在座椅上,坐得很笔直端正,脸微微侧了过去,正看向窗外,神情显得很冷冽。

能看见他的一段脖颈格外的修长漂亮,若隐若现地连接着明显且清瘦的锁骨。

看他这样冷淡的模样,年轻人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他看上去不像是那种很“热心”的人。可是他又很清晰地记得之前的一切细节,毕竟那对他而言冲击力属实太大。

也可能是他不经意地碰了一下窗户吧?

毕竟这样的动作太隐晦,其实也很难归咎于提醒,只是正好帮到了他。

年轻人又微微撇开了头,没贸然上前打扰他,只是自己记在心底,算是承情。

只坐在元欲雪身边的女孩,欲言又止地一眼一眼偷偷瞥他。

在刚才那种极其诡异的氛围当中,几乎所有意识到异样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曾发出任何轻微声响,以免被某些“东西”发觉自己的存在。所以那时候元欲雪的指尖轻轻落在窗户的动作,看上去很轻微随性,但实际上绝对是有意为之的。

他是个玩家吧?

女生想。

还是个比较……友善的玩家。

是和给人以距离感的、那种冷冽的初印象,完全不同的内在性格。

在女生暗暗做评价的时候,大巴车又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然后行驶进了一段洞穴还是隧道当中——道路平稳不少,不再颠簸。只是周围骤然陷入了黑暗当中,那微弱的自然光源,甚至不足以他们看清楚自己身边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