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英雄

难怪教室里这么寂静。注意到乔青羽回来了,不少人纷纷回过头,看看她又看看李芳好,神情复杂。乔青羽见过这样的目光,他们看李芳好就像在看一个女疯子。她不怪大家,她的妈妈确实是个女疯子。

她盯着李芳好的后脑勺,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迈开的大腿却被什么拦住了。低头,是明盛的手臂。

他转过来,大半个身子朝向她,面色异常凝重地摇了摇头,仿佛在说“别去”。

乔青羽放下抬起的脚,紧张又认真地看着明盛,试图从他的眼眸中探索出更多的信息。就在这时——

“青青!”

明盛的手像触电一般缩了回去,同时,乔青羽看见李芳好腾地一下站起,气势汹汹朝这边冲了过来。

“你刚刚在干吗?!”

她边走边用手里的红本子指着明盛,仔细盯了两秒,乔青羽发现那红本子竟是自己的新概念一等奖证书。

“你刚刚对我女儿干吗?!”

声音震天响,教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干吗。”明盛摆正坐姿,径自翻开一本书,声音不卑不亢。

“别以为你家有钱有关系我就会怕,”李芳好行至最后一排,越过陈沈,用红色证书把明盛桌子敲得啪啪响:“你还对我女儿有想法是不是?!”

空气沉寂地可怕。

“是。”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要是欺负她……”

“我没想欺负她。”

“那你刚刚碰她是什么意思?!你……”

“妈!”乔青羽匆忙走过去拉住李芳好不断挥舞的手,“妈!你误会了!”

“你没听他自己承认对你有坏心?!你是傻子吗?!”

“我……”

“我生的女儿都是傻子吗?!啊?!都这么好骗的?!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是怎么……”

“妈!”乔青羽绝望地大声吼着打断李芳好,“这里是教室!你想骂我,我跟你回家!”

“呵,教室,”李芳好像是站不稳似的后退了两步,环视四周,突然把手里的证书用力丢向乔青羽,砸得她胸口生疼:“怕丢人了?你把家里的事捅出去怎么不怕丢人?还偷偷去上海比赛,你就伙同你爸,还有你老师同学联合起来骗我吧你!”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找来的,估计是在乔欢家里发现了自己的“赃物”。

“全世界都跟我过不去!我最相信的小女儿最会骗我!通通骗我!”李芳好继续怒骂,一边双手颤抖着从斜跨包里掏出一个透明奖杯,往前一步,狠狠地往乔青羽身上砸下去。

可没有痛意——明盛站起来挡在了她的前面。

越过明盛的肩膀,她见李芳好吃惊地后退了一步,随即换上更阴狠的表情,冲过来要砸第二下。乔青羽使出全身之力推开明盛,自己也轰然倒地,几乎是跪着移到李芳好身下,紧紧抱住了她的双腿:“妈妈!你再打我就从走廊跳下去!你就一个女儿都没了!!”

李芳好的手呆在空中,紧接着,匆忙赶来的孙应龙出现在教室后门。

忽然间李芳好嚎啕大哭。

“妈,”乔青羽站起身抱住浑身颤抖的李芳好,“妈,放心,我不会的……”

她扶着站不稳的李芳好,在孙应龙关切的目光中艰难地把李芳好搀出了教室。站在走廊,见教室里的同学不断朝这边回头,孙应龙便示意乔青羽把李芳好扶到避开众人目光的楼梯拐角。于是她紧紧抓住李芳好软绵无力的手臂走向楼梯,刚下两步,就听到后门传出明盛的声音。

“谁让我发现在传播,或者谈笑这件事,”他语调镇定,似一头不怒自威的雄狮,“我就让谁死。”

后一句话透出的狠辣和寒意令人惧怕,像极了曾经贴在古樟树下“后果恐怖”的“恐怖”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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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乔青羽回到学校,庆幸地发觉教室里一切如常,大家仿佛集体失了忆。午饭时关澜说了无数笑话,不管拙劣与否,邓美熙都很捧场,令乔青羽感激又感动。饭后关澜提议再去看迎春花,说她今天带了相机,乔青羽却摇了摇头。

“我想去找乐凡老师聊聊,”她看向目露关切的两人,坦诚地说,“问问我妈妈的情况,看我能怎么办。”

和上次一样,开门的乐凡笑得亲切。同样地,她给乔青羽倒了杯温水,自己坐在斜对着乔青羽的单人沙发上,拉家常一样回忆起上次乔青羽和王沐沐一起来找她的事。

“我看了你的文章,所有的,不管是新概念,还是匿名发在校报,或者是去年为你姐姐抱冤,”乐凡微微笑着,言语中满是欣赏和鼓励,“你是个通透的孩子。”

“我妈妈不喜欢我写这些。”乔青羽有些怅然地回应乐凡,以此打开了话匣。

她说了很多很多。南乔村,顺云,朝阳新村;乔白羽,秦阿姨,李芳好;艾滋病,安眠药。她回忆起小时候李芳好的温和,乔白羽离世后对自己的极度控制,以及离开半年后回来的变化。她也说了自己对乔劲羽欲言又止的思考,以及只要自己提及跳楼,多疯狂的李芳好都会回归理智。末了,她问乐凡,是不是应该带李芳好去看心理医生。

乐凡点了点头:“是。你妈妈很可能是重度抑郁,有过轻生的举动,越早接受治疗越好,心理咨询可能还不够,得配合药物。”

乔青羽双手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溢了出来:“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意识到……”

“你已经非常出色了,”乐凡坐到她身侧,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肩,“孩子,你顶着这么大的压力,不仅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还有能力帮助家人,非常非常棒了。”

乔青羽哭出了声。过了会儿,她止住抽泣,迟疑地问乐凡是不是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人也会抑郁。

“当然了,人都会隐藏真实情绪,”乐凡点头,“不表现负面情绪,不代表没有。”

乔青羽看着不远处被阳光照亮的一盆绿植发呆。过了会儿,她轻声开口打破静谧:“乐凡老师,我感觉我姐姐就是自杀身亡的。”

乐凡“哦”了一声,听起来一点不意外。

“在我的印象里,她中学时非常放纵,跟小学相比完全变了个人,”乔青羽说,“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现在想来,她是自我放逐,放弃了自己。”

“你姐姐刚步入青春期就经历了那样的事,”乐凡轻轻叹了口气,“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在孩子的世界里,大人就是天,大人说错的是她脏的是她,她就会相信自己堕落了,脏了。这会让她产生自我怀疑,从根本上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

“去年你把家里的事捅出来,闹出不小的风波,我感觉社会上的言论也让你吃了不少苦,”乐凡继续说,“不过你要相信,家庭创伤就像身体的伤口,揭开会带来痛苦,但这是疗愈的第一步。忽视它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