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欢尽

后宫并没有因为这场混乱惶惶多久,隔天皇帝病重的消息就被压了下去,萧焕也不过是休息了几天后就恢复朝会,照常处理政务。

在这期间,萧焕擢升的张祝端,以稳健的手法调粮修堤安排灾民,渐渐平息了江淮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的灾情。

另一面山海关前线的战况也有了逆转,女真人被戚承亮堵在山海关外久战不下,兴兵之初锐不可挡的气焰也慢慢消减。

但此时女真人把部落联盟的三角旗换成了明黄大旗,沙台部首领库莫尔称帝,国号承金,意在承袭大金国土,重新把帝国长江以北的半壁江山并归在女真人的统治之下。

这么一来,女真人兴兵就是名副其实的叛乱。一向威慑四邻万邦朝贺大武帝国岂容这样的公然挑衅,内阁和兵部每天吵闹不休,连御驾亲征这样的提议都摆上议程。

后宫却是一派安宁景象,中秋节宫内节俭着办了中元宴,各位嫔妃相携为前方的战士祈福,贤良和睦。

天气一天一天变冷,京师的深秋转眼就到了。

天色阴沉,我坐在碧纱窗下看书,觉得手脚有些发凉,正寻思着要不要交待人去生个脚炉放在屋里,娇妍从外面兴冲冲跑进来。

她鼻头冻得红红的,兴奋跑到我跟前,神神秘秘眨了眨眼睛:“皇后娘娘,你猜我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嗯?你在御膳房偷到什么好吃的了?”小山正在一边绣她的香囊,插嘴说,这丫头自己喜欢吃食,就觉得天下人的好事都不外乎是弄到了什么好吃的。

“不是,小山姐姐就知道吃。”娇妍不客气地打断她,娇妍跟我跟多了,也像小山一样,有点无法无天,小山虽然是储秀宫的管事宫女,她也一样不留情面。

“啊?那是什么?”小山大为好奇,睁大了眼睛问。

“皇后娘娘猜。”娇妍眯着眼笑。

我看她竟然高兴成这样子,就来了兴趣,放下手边的书托腮想了想:“你娘给你带信儿了?”

娇妍的笑脸顿时就垮了下来,看着脚尖说:“今年各地都不安生,也知道我娘过的怎样。”

“不是这个?”我笑着摇摇头,“那我就想不到了。”

“就知道皇后娘娘也想不到。”娇妍得意地笑了,她吊足我们的胃口了,揭开谜底,“我拜到师父了。”

我也好奇了:“师父?”

娇妍回答:“是啊,娘娘不是说我的武功太低微?我就拜一位高人为师了。”

“高人?”我想不到这宫里还有谁能称得上高人,能教娇妍什么,实在想不到,只好笑笑,“那你师父要教你什么?”

“制香。”娇妍说着,从袖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打开瓶口的小塞,一缕淡粉的轻烟就袅袅升了起来,仿佛活的一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朵蔷薇的模样,玲珑剔透,似真似幻。

与此同时,屋内已经充满了一股清新的蔷薇花香,和一般的香料不同,这花香自然淡雅,让人恍然间仿佛站在了雨后的蔷薇园中,面对满园带露的繁花。

娇妍伸手挥散烟雾,塞住瓶口,花香在瞬间消散,我和小山有些愣愣的,不知道刚才是不是作了场梦。

“怎么样?厉害吧。”娇妍更加得意,“这还是我师父随手做来熏屋子的香,我师父说了,香不仅能够拿来辟臭易味,还能用来惑人心神操控神志,甚至杀人救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你这位师父,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娇妍刚才说的杀人救人,早已经不是一个香料师所能,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人是个精通蛊毒的高手,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还藏着这样的人。

“我师父住在英华殿,我是不小心迷路,闯到那里才见到师父的。”娇妍对我也不隐瞒,爽快地说。

英华殿地处内城西北角,在前朝是供奉佛像,供后妃礼佛所用的,到本朝因为太宗皇帝不信鬼神,就荒废起来,平日人迹罕至。英华殿前就是被称为冷宫的寿安宫,这个人住在英华殿,难道是被贬庶的先帝嫔妃?

我想着,有点好奇,就对娇妍说:“能带我去见见你师父吗?”

“好啊,”娇妍干脆答应,“我跟师父说皇后娘娘待人亲厚,是天下最好的人,师父还说很想见见娘娘呢。”

“真的?”有事可做,我跳下软榻,“今天也没什么事,咱们这就去吧,好不好?”

“好啊。”小山最怕闷,忙拍手应和。

“你就不要去了,留在家里看门。”我故意逗小山,拍拍身上的衣衫,也没让小山找件外衣来披,拉着娇妍跳出了门。

小山在屋里呼天抢地,我和娇妍早跑远了。

英华殿并不近,穿过好几条狭窄的甬道,进了英华门,殿前空旷的广场展现在眼前。

大片的空地上奇花异草林立,不知名的异香在空中弥漫,一阵秋风吹来,我脚下那片盛放的罂粟随风轻轻摇曳。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这里是英华殿,我一定不会认为这地方居然是在禁宫内的。

“师父,我把皇后娘娘带来看你了。”娇妍早一路顺着花草间的那条青石道跑到半开的殿门前,高声叫,向我招手,“皇后娘娘,快过来啊。”

我应了一声,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殿口,从打开的殿门里看进去,我不由愣了愣,站在殿内石桌前摆弄石臼的人,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是个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妪,而是一个白衣少女。

那少女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一头黑发直垂到腰际,披散在背上,黑亮如镜,握着铜杵的手莹白如玉,漏进殿内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反射出类似薄胎瓷器一样的光晕,她眉目秀美如画,不知为何让我觉得在哪里见过。

这个像琉璃娃娃一样的少女,连大声说话都会害怕把她震碎。

看到我,她只是稍稍转了转身,用那双漠然的眼睛看着我,手里的铜杵并不停下。

我也不知道是该叫她姑娘还是该叫别的,只好笑了笑。

“你是皇后对不对?”那少女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很娇脆,可是这么娇脆的声音,听起来却有种冰凌相撞的寒意。

“对,我是。”我点头回答。

“师父,这就是皇后娘娘,人很好的。”娇妍在一边连忙说。

“皇后,是不是皇帝心爱的女人?”那少女并没有把目光转走,直视着我的眼睛,接着问。

“皇后是皇帝的妻子。”我已经看出她不是放肆无礼,而是根本就不通人情世故,就放缓了声音说。

“妻子,不就是丈夫心爱的女子吗?”那少女不依不饶地问。

“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就笑了笑,“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吗?不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