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奉亲长安

镇国公主府的满月宴,恰是在天授二年的冬至休沐中。

冬至乃大节。

用王相的话说,便是:“冬至当安身静体,百僚绝事。”是绝不能做什么公务的。

其实这句话,也是《礼仪制》里头所记载——别看王神玉平时对礼法、礼仪事也未如何重视。

但事涉放假,那必然立刻奉如圭臬。

当真就是一个:我所需即为精华,当取而用之。

*

既在休沐中,镇国公主府的筵席就更加热闹齐全,百官皆亲至为贺。

按照神都中的新俗,如今宴饮之事,渐不分什么前院官客(男客)、后宅堂客(女宾)。

也实在是分不开。

然而席上有一人,今日却是十分怀念,过去作为堂客坐在后宅的感觉,那便是千金公主。

毕竟,若是坐在后宅,就不用跟大司徒同席,也不用经历这一切了——

陛下是早定了会亲至小郡主的满月宴,但圣驾自是最后才降临。

在此前,众人便在上了茶点的席间闲谈。

也不知是谁,就提起了陛下新拟定的后宫位分。

此时,千金公主尚能从容。

然而,很快,她就失去了笑容。

说起来,千金公主因是李唐宗亲里最早投向圣神皇帝的,便得了加五百户实封的奖赏。

于是许多后知后觉磨磨蹭蹭的李唐宗亲,虽然有时会背地里嘴她精于谄媚,但也不得不感慨,甚至佩服千金公主行动力极强,敢想敢干,永远冲在讨好皇帝(不管是哪个皇帝)的第一线。

比如,她是第一个给圣神皇帝后宫里送人的。

真是会做人啊。

此时便有一个李氏郡公,一来为了奉承千金公主,二来也是为了打探消息,主动起了话头:“说来,还是千金堂姑是头一份的体贴,特意挑了人送进宫服侍陛下。”

千金公主:……这么多茶点,怎么还堵不上有些人的破嘴。

谁是你堂姑,别挨我!

那李氏郡公却完全没有领会到千金公主眼神,他沉浸在想打听消息的情绪中:从千金公主送人到现在,也有一年了。

这一年来,虽陆陆续续听说有不少人家给陛下送各色擅艺的乐伎、良家子等后宫人,但似乎没听说有什么得宠的。

不过应当是他们这些人身份地位不够,打听不到宫闱之事。

毕竟圣神皇帝在他们识趣后,能留他们一个爵位,已经是开恩,自不能像原来一样作为皇亲国戚出入宫廷——哪怕皇帝不认武氏宗亲,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李唐宗亲啊。

认真算来,他们现在只能算是……后族亲戚。

只是圣神皇帝看在先帝的颜面上,再留一代爵位罢了。

既已经被挪出了宗正寺,那这爵位,当然就不能再传给儿女。

由不得他们不心急,想要寻法子讨好下皇帝。

他们不能出入宫廷,但千金公主还是比较有体面,且又是女子,还是可以入宫请安的。

于是李氏郡公刨根问底道:“如今后宫位分已定。不知堂姑送进宫的那位,将要封一个什么位分?”言下之意,给我们透漏点陛下的喜好呗,有好处大家分一分好不好?

千金公主:什么位分?宦官位分!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见千金公主冷着一张脸,那李氏郡公只好怏怏罢了,觉得这堂姑好生小气,只想着自己讨好陛下,丝毫不念亲戚之情。

然而,对千金公主来说,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这种女帝后宫位分的新鲜话题,以她们的桌案为圆心,很快传播出去,形成了热议的话题。

千金公主铁青的脸色根本阻止不能,她眼睁睁看着这热度蔓延到主桌。

此时只有镇国公主与大司徒分左右坐了主桌,留了正座给陛下。

千金公主痛恨自己的好视力——她眼睁睁看到话题传到大司徒那里,然后,大司徒转头对她笑了笑。

千金公主:这是我的最后一餐了吗?

一顿佳宴,千金公主自是吃的食不知味提心吊胆。

而其余许多朝臣,心思也都不在镇国公主府的佳肴美酒上。

尤其是圣神皇帝亲至,给小郡主正式赐名为‘赪’,更彰皇帝对镇国公主府的看重。

朝臣们心知肚明。

该要拜见新的皇储了。

*

果然,天授二年的腊月。

在镇国公主修养月余,重新立于朝堂之后——

帝正式下册书,立皇储!

朝堂有度,天子之言规制有七:诸如册书、诏书(制书)、敕书等,其中最要紧最郑重的便是册书。

唯有册封皇后与皇储诸王可用。

因此,这也是圣神皇帝登基以来,第一道册书。

镇国安定公主武曜初,临轩受册命,是为皇储。

是日,大司徒为册封使,授册书于皇储。

**

因册封皇储接连新岁,等终于过完年后,朝堂之上也是人倦力乏。

年初二的休沐日。

蓬莱宫中,帝相二人依旧是在窗前对坐。

不过没有对弈——下棋也是费脑子的,她们是在年节下补王鸣珂的话本放松娱情。

姜握边看边感慨:写话本的文人多用化名,大概是想‘放飞自我’,免得被熟人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后,社死不说还束手束脚。

但王鸣珂显然不在乎这个,就算没了丹青的马甲,她依旧还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姜握有时候不免想到:这些话本要是传于后世,以鸣珂身份之特殊,大概会被人掰开揉碎做阅读理解吧。

想要把她笔下的人物和故事,跟高宗与圣神皇帝两朝的史料做对应。

因此产生个‘青学’研究,都是很正常的。

火盆内发出轻微的爆开声响,这是姜握方才扔到里面的栗子,被烤的裂开的声音。

她取过一枚铜钳,边夹栗子边对皇帝道:“等二月亲耕与亲蚕礼过后,我想回长安看看。”

皇帝翻书的手略微一顿,点头道:“好。”

姜握这个念头,也并非是一日就有的。

她想回去看看陶姑姑。

说起来,还是她把曜初接出宫抚养那一年,陶姑姑也离开了掖庭,与她一并出宫来照看。

毕竟姜握是要上朝的,不可能时时待在家里看着曜初。

还好有陶姑姑,作为宫正司多年的宫正,有她在,姜宅就是铁桶一样的牢稳。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回家不再能见到姑姑了呢?

是了,是洛阳。

先帝晚年,喜东巡东都,常在洛阳一住就是一年多。

从那时候起,陶姑姑就没有再跟她来洛阳神都的姜宅了。

姜握明白:姑姑不想离开长安。

就如同八年前的高宗上元三年,女医薛则,也就是曾经大公子李承乾的乳母遂安夫人去世后,姑姑曾经对她说的话:“我念想着的人啊,都在那边了。文德皇后、你的母亲,薛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