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使臣

雍州既落袋为安, 但司州的问题并未随着王叡之死而彻底解决,甚至因缺乏王叡这种手腕强悍的一州方伯,各地豪强纷起, 大肆兼并土地,吸纳人口。尽管陆昭的封邑阳翟已经将褚氏彻底铲除掉, 并且成功施行土断, 但对其他郡县并无太大影响。

此时各地豪强冲突不断,也令朝廷十分苦恼,且由此看下来, 被王叡带到雍州的十万军民反倒成了比较幸运的一批人。有人称汉中王氏之祸这个说法并不妥,而是方方面面集成一体所至的祸端。然而这个流言很快被薛芷跳桥壮节、薛芹与罗氏冒死入寇觐见、靖国公忠勇殉国等事迹掩盖住了。

二月望日大朝, 百官从司马门入宫朝觐。卢霑满面疲惫,与魏钰庭在甬道并肩而行。

“明明我们的人好容易让百姓关注到国事上, 世家弄了几场清谈,散播了点奇闻异事, 风头竟一下子盖了过去。”卢霑颇忿忿不平,“现在市井里都是说书唱曲儿编排的故事, 这种事他们听得倒起劲儿得很。”

魏钰庭微微抿着上扬的嘴角, 待走过了司马门,接受完查验,行了小半段路, 才开口道:“夺掌权者之利益,如同杀人父母。去田舍儿之蒙昧,好似掘人祖坟。而恰巧, 田舍儿之蒙昧又是掌权者利益的来源。如今国家意在维.稳, 你却煽动民情。百姓梦里期盼一个充满忠贞之士的世道,你却告诉他们连所居住的世道都是错的。哪怕你有三寸不烂之舌, 将一切事情说通透,最终也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的。”

卢霑叹道:“还不是为了司州的事吗。江恒想在司州建立行台,你也知道,光一个阳翟封国,激不起太大的浪花。许多事情决策都得向长安汇报,天灾人祸一阻断,诏令的效力就更弱了。”

行台最早始于曹魏,本意为“行台省”,或者说是行某某台。

“明帝幸许昌,召观为治书侍御史,典行台狱。”

“行台省,魏晋有之。昔魏末,晋文帝讨诸葛诞,散骑常侍裴秀、尚书仆射陈泰、黄门侍郎钟会等以行台从。”

本质上讲,魏明帝是行御史台,司马昭是行尚书台,后来南北分裂,地方授权更甚,也有行台的多种组合,以满足当地随机应变的行政需要。而所谓“台”也不仅仅有尚书、御史两样,譬如尚书为中台,而谒者为外台,秘书、中书有省阁之名。因此行台也有大有小。崔谅之祸时,太子在略阳、金城建立的行台,本质上是行尚书、御史台外加中书省。王济是尚书令、魏钰庭是治书侍御史,陆昭为中书令。而此次江恒想在司州建立行台,其实是想把尚书台的一部分权力在司州照搬,并且独立出来。

“这件事还是得谨慎。”魏钰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路,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执掌行台的人选你们定了没有?”

卢霑道:“我和鲍桢商量出了几个人,汝南王元漳、淄川王元湛,还由北海公的长孙林虑县侯元安。”

魏钰庭却摇了摇头道:“择选皇室固然加重行台威严,但也要知人为府台赋权,府台也在为人赋权啊。行台一般由皇帝亲领,或是在皇帝被俘、不便出面的情况下,由大臣自行拥立皇室成员建立行台。虽说如今行台意义早已大不相同,但还是要避免择选强势皇室,以添陛下之忧啊。”

卢霑摇头叹道:“其实要是皇帝能去,还是皇帝亲自去比较好。照我看,日后迁……”

“慎言!”魏钰庭听罢连忙低声呵斥,“这件事以后莫要提起,京畿能够得一代之安稳,你我能够经一朝而善终,已是万幸之幸。你我生于这一代,注定是铺路之人,莫要妄图将下一代的功绩,行使于今朝,如此才是立世之道。”

卢霑满腔热血,如今也渐渐冷静下来:“楚国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况,若两国不和,皇帝只怕一时也离不开长安。真要两国开战,行台方面再派皇室成员,也有些不合适。这派去的人,既要能代表皇帝的利益,声望和能力也足够统筹司州大局。”

魏钰庭安慰着:“先别急,今天楚国使者就要觐见了,看看情况再定。”

上朝后,众人依次班列,并宣楚国使者陈念川入觐。

陈念川,表字西洲,为楚国太中大夫。太中大夫位于光禄大夫之下,掌顾问应对,参谋议政,奉诏出使,多为宠臣贵戚充任。陈念川妹妹陈恩秀为楚王夫人,颇得恩宠,陈家也算是贵戚了。说来也巧,陈念川祖上也在荆州,与陈霆这一支也算有些渊源。

陈念川奉陪楚国公主在魏国已久,对于长安一系列变故也有所耳闻。对于在这种浩大政变中存活下来的新帝,内心不乏忌惮。在听闻陆昭对关陇世族乃至整个朝堂都做了一番清洗后,对于这位录尚书事兼雍州刺史,更是惶恐不安。

对于此次出行的目的,陈念川也十分明确,那就是探清虚实,看看楚国公主是否有和亲的必要。如果魏国实力虚弱,那么楚国公主完全没有必要出嫁,楚国大可借机全面占取荆州。因为此时南方只有两个国家,若再采取安守策略,等魏国缓过这口气,楚国将会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机会。

虽然陈念川早早提出要贺见新帝,但并没有被即刻允许。因此借此机会,他也在周边的三辅地区游览了一阵子。见渭水河畔男耕女织,鱼跃鸭肥,诸多荒地已经有百工营造,建设屋垒,倒也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如果魏国国情真如所见,那么他就要赶紧通知妹妹,让她劝住楚王,暂时莫要见恶魏国,暂且忍耐,再等时机。

在礼官的引导下,陈念川入殿。华丽恢弘的大殿内,群臣朝服,肃静列于两侧。正对着殿门的御座上的年轻人年纪约莫二十五六,整张面孔都隐藏在天子十二旈之后,太阳照进殿宇的光芒只落在他的足下。通过他的身量和脸庞的大致轮廓,可以看出其祖上的鲜卑血统,但是当他开口时,却是极其标准的京都官话。

“南国来使,这几日朕公务繁忙,着实怠慢了。”

陈念川未想到帝王先开了口,赶忙跪下见礼:“陛下禀国权衡,日理万机,我随时听候,以备顾问,乃是应当。”

元澈倒没有计较称臣不称臣的事,笑对左右道:“南国风流贤士,能入朕眼中的着实不多,西洲大夫算是一个,只是不知何时能够举为国用。”随后又面向陈念川道,“太中大夫既然来了,我也有亲近之意,有些话我就坦诚相言了。近来贵国所为,实在令人有些不解。朕听闻大江之上偶见楚国艨艟舳舻,兵噪喧哗。”

陈念川听闻已经察觉出皇帝的嗔怪之意,连忙道:“两国既已言和,想来断无此事,或是蛮兵闹事,边将奉命清缴,这才惊动圣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