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宝贝(第2/3页)

说罢,他取了一根草绳吊着的两条肥鱼来,便往邓达的手里塞。

邓达摇头要拒绝,可吴二却不依不饶。

邓达也不是那等啰嗦之人,知道不收吴二这鱼,只怕这汉子往后更不好意思向他请教,最后索性收下,又道:“下一次来,怕是要八月十九。”

“我记得的……”吴二忙不迭地点头。

邓达随即收拾了邮包,跟吴二道别,牵着骡马去下一处。

这一路,夏瑄却是低头不语。

邓达看他一眼,倒是平静地道:“以后你若是接手这儿,要记下这些疍民。”

夏瑄终于抬起头来,惊道:“以后我接手?”

邓达点头道:“这是当然,咱们驿站人手不多,这些时日,我带你熟悉情况,可过了一两个月,便要给你划分一个区域了,不要畏惧,其实没什么难的。”

夏瑄迟疑地道:“我怕我干不好……”

邓达笑了笑道:“起初我也这样,可慢慢的,也就习以为常了。”

夏瑄此时的脸上却是充满了不解,道:“那些疍民……”

“嗯?”

“那些疍民……他们饭都吃不上,为何还要读书?”

邓达听到这话,微微地笑了,而后认真地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天然就渴求读书识字的,他们生下来时,就比寻常人要上进的多,只是……无奈何,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可但凡只要有一丁点机会,他们便肯排除一切的困难,求知若渴。”

夏瑄长出了一口气。

邓达接着道:“反观不少书香门第之人,家中数不清的藏书,族学里有的是夫子,可偏就不向学,世间的事,真是教人难以言说。”

夏瑄的面上顿时有些古怪起来,道:“长吏……咳咳……”

邓达道:“怎么了,有什么不适?”

“不。”夏瑄道:“你方才说那不肯向学的人,好像是在说我。”

邓达笑了,道:“其实说的就是你我之辈,人所有的东西,便会不免弃之如敝屣,却不知这些东西,对于其他人而言,有多珍贵。”

夏瑄道:“可那吴二读了书,有用吗?”

邓达想了想道:“你可知疍民为何世世代代为疍民吗?”

夏瑄道:“我看书中说,他们乃是贱民……”

邓达笑了笑道:“写这书的人,可能一辈子,也不曾见过一个疍民,一生都未尝体尝过疍民如何度日,偏偏……却能挥毫泼墨,大讲一通。”

夏瑄挑眉道:“可……官府不也……”

邓达道:“那是因为他们无知,他们在陆地上没有立足之地,又因无知,所以被视为弃民,莫说是官府和本乡本土的百姓瞧不起他们,便是他们自己,因常年在海上,又不知他们为何经受这些苦难,所以也随之麻木不仁,这时候……你问他读书有何用?”

顿了一下,他接着道:“我却告诉你,你我读书可能无用,反正读与不读,虽未必锦衣玉食,却也有资财和田产,可吴二这样的人……方才是除了读书之外,在这天下再无立足之本,也无立锥之地,那你告诉我,吴二读书有没有用呢?”

夏瑄听罢,似一下子醐醍灌顶,他当即惭愧的样子,道:“我来牵着骡马,邓长吏你也歇一歇。”

他们一日功夫,已走了十几个村落。

邓达甚至拿出了一个表格来,给夏瑄看,原来这里头,几乎将整个谭南大大小小的村落、市集、乡镇,几乎都进行了标注。

且不同的标注,又有不同,大的村落或者市集,需做到三日一送。若是小的村落,亦或者偏远的村落,则可七日一送。

至于疍民这样的……可能半月一送。

最神奇的乃是一处极偏远的地方,处于一处孤岛,却也需一月一送。

不同的村落和市集,又需分错,且要标注好路线,要确保每日能用最短的路线送出。

自然,信件和包裹,也要提早进行分类。

夏瑄这时候,倒是极认真地看起来,大抵明白了这驿卒的每日工作,他不由道:“我明白了,要做这个……却也不容易,若是不能对平潭上上下下了解通透,只怕什么事也干不成。”

邓达立即点头道:“这是自然,不只如此,人送了东西去,还要和人熟络。你要知道,你游走乡间,而乡民毕竟对外人排斥……若是不能得到他们的关照,是很难像我这般自在穿梭的。”

夏瑄皱眉起来:“可怎么和他们熟络呢?”

“这个轻易……”邓达笑了,道:“只要本份做好手头上的事,大家自然也就和你熟络了。这书信投递传达,对他们是极有利的事,总会有人有家里在外,亦或者有女儿远嫁,甚或有妇人嫁至本乡本土。只要人还有念想,咱们干的事,对他们而言,就相当于令他们得以一享亲情,了却不少念想,他们自会敬重你,视你做自家人,你哪怕是在各村里,随意走街串户,他们也肯殷勤招待,绝不疑你为非作歹。”

夏瑄忙是记下,他觉得邓达说的过于简单,却又觉得好像这事偏又不简单。

邓达此时突的道:“实不瞒你,我从前,也并非没有遇到过歹人。”

“啊……这……”夏瑄惊得瞪大了眼睛。

邓达却是轻描淡写地道:“是三个盗匪,起初劫了我,我心里也畏惧极了,就差尿裤裆呢,可谁曾想,对方晓得我是驿卒,竟也只说……是送信的,不敢强留,我给他们留了十几文买路钱,便走了。”

夏瑄不由感叹道:“不曾想竟是义匪。”

邓达却淡淡地道:“但凡为匪,何来义匪和凶神恶煞的匪徒之分?若是遇到了别人,十之八九,他们要手起刀落,直接杀人掠财了。只不过他们也晓得,驿站失了人,必要四处寻访,到时要对他们大肆搜捕。”

“这其次嘛,这些盗匪,之所以可以横行,自是因为有人藏匿或者对他们知情不报,倘若我不明不白死在了他们的手里,此事传到十里八乡,他们到时必要遭人痛恨,倘若有许多人检举他们的踪迹,他们也就无所遁形了。”

夏瑄听罢,忙不迭的点头,他陡然觉得,今日这一趟,比之自己一辈子学到的都要多。

从疍民,到匪徒,再到那代其读书信的老妪,这一张张的面孔,一个个活生生,却又各异的人,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教他记忆深刻,好像一下镌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喃喃道:“那个疍民看邸报的,叫吴二,还有那个有个儿子在外,经常传书信的,是叫周刘氏;还有在蕉前里遇到的那个里长,非要拉扯着他们吃顿便饭的叫……”

邓达看着夏瑄的样子,忍不住爽朗地笑了起来,边道:“不必去记,走几趟,便记牢了。明日咱们得去另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