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尘间世(第2/3页)

他调匀了呼吸,心念一动,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铭卓,你这么多年跟着我,身边也没什么亲人,弄了几个官职也是虚职,不能老是这么由着我的事委屈你,你要是在京城呆不住,想要四处走走或者回国,我们提前商量好,我陪你。”

花折忍不住逗他:“你这个皇上还是没当着甜头,至高权力,哪那么容易撒开手?”

许康轶摇头:“天下没有我享不了的福,也没有我吃不了的苦,我说过以后事事以你为重,权力富贵过眼云烟罢了,我整理一下朝堂,来日留下一段岁月专门陪着你,我们随心所欲的当闲云野鹤去。”

花折扶着他,夜色下的美景精致动人,许康轶看不见他便挨样指给他,用长指将路旁的景色指点着说给他听:“康轶,你看,路边的绿梅整树盛开,这还是当年我京城的买卖在北疆引进来的品种,后来只此绿梅一项,便为我赚了两万多两。”

“康轶,你看,这路边的是树挂,只有雪天之后回暖马上再起雾,在树上才能形成,在京城绝少看见。”

“康轶,道旁这连着的四间饭庄,西北菜、太原菜、药膳房、江南菜全是我的产业,每年能给我赚不少银子,过几天凌安之和余情能出门了,我们全来细细品鉴一番,给提提意见。”

许康轶听他一如既往的指指点点,仿佛饭庄雪景俱在眼前,一直面带笑意侧耳倾听并没有插话,却突然间叫了他一声:“铭卓。”

“嗯?”花折收回手指视线,看着他。

“我把朝天馆买下来吧,当做一个小礼物送你好不好?”朝天馆是少年时的花折第一次偷偷跟踪他的地方,他无比庆幸缘分由此而起,后来情根深种。

花折蹭了蹭唇角而笑,“怎么?陛下有钱了?”

许康轶最不愿意听花折称呼他为陛下,先是纠正了他:“叫康轶,不许叫什么陛下,”之后牵着花折的手一笑:“买下来之后有时间我便去看一看,看看上苍是在哪里开始,把你赐予我的。”

他话头一转:“不过钱还是要你出,我…不想去内务府借钱。”

花折扶着腰笑:“你这是看我又倒开手有流水了?”

——做生意做的就是势头,有势就有钱,最容易趁势赚钱的机会有两个,一种是毁灭一个国家的时候,另外一种是建设一个国家的时候。

花折现在幕后的靠山最硬,做生意遵守规矩有章法,可也确实大开方便之门,好歹把现金的链条又运转开了。

梅林深邃,树挂高洁,映着花折苍山暮雪一样的脸颊,气质出尘,眉眼舒淡,仿若不食人间烟火,可谁能想到他入世这么深?

许康轶以前总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八字太轻,才年少时连遭挫抑,又伤又病,朝不保夕,后来和花折情意相通,终于明白了命运和上苍的公平。

君临天下,当了帝王,其实更不自由了,比如许康轶之前走私的收获全归自己,现在还要算成入关,到了哪一个关卡全要交税,钱还到了国库到不了自己手里,自己花点钱全要经过内务府。

想到许康轶曾经的挥金如土,花折忍不住笑着学着毓王的口吻揶揄他:“不期康轶有今日。”

许康轶也感慨颇多:“是啊,如果没有北疆军和安西军的合力,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等等,他突然心下闪念,当时他的父皇景阳帝贬他去当了安西提督,他才在安西有了军权。

后来主要是凌安之的劲旅移山填海,将安西到京城的路填平了。

他喃喃自语:“安西提督…父皇在最后,给了我安西军权。”

花折看他表情不对,也开始跟着脑筋急转:“康轶,安西军可是人家凌家的部队,能不能用好是你自己的事。”

许康轶突然笑了,安西军是凌家军,他若真有本事,能为他所用,天下确实是他的,如果他没本事,控制不了北疆都护府和安西军,那死在许康乾手中,也说明他技不如人。

“铭卓,”许康轶声音轻轻的:“我一直以为父皇当年是舍了我,其实,他给我军权,便是给我留了最后一条,能自强的活路。”

他的父皇,可能没有他想得那么偏心,即便是帝王也逃脱不了天下老父亲的私心,先是除去了国之利器“得凌安之者得天下”的安西兵痞,控制他不会把事情闹那么大,之后留给了他自立为王的资本。

花折歪着嘴角一笑,趁着许康轶看不见,对故去景阳帝的鄙视清清楚楚划过他的眼角。

——景阳帝没给过小时候的许康轶什么好脸色和关心关怀,许康轶从小到大,对父亲的渴望极为卑微,能给他立锥之地就行了,可直到景阳帝驾崩也什么都没有得到,所以对父皇最后沉默的恩情有些感伤。

但若景阳帝不玩那些权力平衡的把戏,不用许康瀚和许康轶来制衡许康乾,给康轶打小就封了封地和亲王,那皇子们的地位和格局早就会定下来,长子和老四也不会因为血统被逼得活不下去。

景阳帝左右不过是垂垂病矣人之将死的时候,才想到有个四儿子徒有尊贵、却没有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早干什么去了?终究是为了自己的权柄而已。

景阳帝和凌河王看起来全是偏心的父亲,可对儿子们也不一样,景阳帝对半瞎眼的四儿子后期看似宠爱,在大事上却什么都没给;而凌河王虽然对凌安之极为看不上,大事上却什么都给了。

花折拍了拍若有所思还在走神的许康轶肩膀,扶着他向前走:“康轶,过去的事情不想了;铭卓是冷眼旁观者,只清楚的看到了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均是你用命挣来和换来的,用不着别人恩赏;走吧,好哥哥带你去吃冰冻凤梨糕。”

******

许康轶在位十七年,做到了勤勉克制始终如一,崇尚法度、约束皇权,休养生息、鼓励商贾,打通丝路、通商南洋,步步为营改革公爵世袭制度,科举武举有条不紊的进行。之后传位给太子储君许渡,带着花折寄情山水,北疆安西的转转,琴棋书画诗酒花去了。

凌安之封为安国公,与余情补办个大礼成亲,四境统帅统全国兵符,养铁骑建水军,十七年间河清海晏,大楚已是太平人间。之后上交兵符、挂印辞官,大楚大好山川,凌安之陪着许康轶花折和妻子儿子,游山玩水去了。

山川五湖,四海同天。

寄诸佛子,共结来缘。[2]

岂曰无君,与子同舟。

此后百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换个人间。

也许不虚此生的路径只有一个,那便是看透了这个世界,却依然热爱这个人间,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之后为世间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