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活该

晏三合看着老总管。

“什么旧事,你说。”

“付姨娘过世后,东西没有全烧,还留了几件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被老爷收起来了,摆在书房里。”

老总管:“那年老爷已经做了家主,腊月二十四,是扫房日,新来的丫鬟给老爷清理书房,扫出一只豁了口的茶盅。”

豁了口的茶盅哪能入嘴呢,

丫鬟就把这事回了太太,太太没多想,作主赏给了她的陪房。

结果老爷回府听说后,直接冲进陪房院里,把茶盅抢了回来。

“老奴陪着老爷去的。”

老总管:“回来的路上,老爷忽然停下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声“那个蠢妇,真他娘的该死”。”

晏三合眉心一跳:“他骂的是谁?”

老总管垂下脑袋,“当时我以为骂的是太太的那个陪房,如今才明白过来,他骂的是太太。”

晏三合追问,“为什么这会明白过来了?”

因为他在朱家呆了一辈子,前后侍候过两位主子。

老太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脾气有些硬,难侍候一些;

但老爷是个好性子,话从来不会说得那么难听,像这般咬牙切齿的骂人,还是头一回。

老总管微一沉默,低声道:“因为老爷接着又添了一句……活该下地狱。”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老总管。

活该下地狱——那就是说朱旋久心里一直都知道,毛氏死后会下地狱。

朱旋久刚开始娶毛氏,是为借运。

借到他当上了家主,又拿她来挡煞、挡天罚了,哪怕她替朱家生了三子三女,依旧没有让朱旋久产生半分心软。

这何止是一般厌恶,一般的恨?

是厌恶到了骨子里,恨到了骨子里。

“晏姑娘。”

老总管硬着头皮,又道:“那个茶盅是付姨娘生前用惯的。”

果然是因为付姨娘!

小裴爷觉得奇怪,又多嘴问了一句:“难不成朱旋久还用这茶盅喝茶?”

“那倒不会,老爷把它摆在书案上,心烦的时候会拿在手上把玩一下,偶尔……”

老总管停了下,“也会用它冲一冲茶。”

晏三合突然站起来,自顾自走到门边,伸手拉开门。

门外,雪已经小了。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晏三合舒服地吸了几口气,脑子一下子清静不少。

可再清醒,也掩不住心里的惊诧。

付姨娘死了几十年,朱旋久竟然留着她的杯子,还时常拿出来把玩,这还能用一句悼念先人来解释吗?

只怕是不能了。

晏三合在门边站了很久。

久到屋里的暖气都被外头的寒风吹散了,久到屋里所有人的茶都凉了,她才掩上门,转过身看着朱远墨,问道:

“毛氏的性子有些外向,大大咧咧的,对吗?”

朱远墨不知道她问这话的用意是什么,只得如实道:“我娘这人心思不过夜,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是个开朗的性子”

晏三合:“除了开朗,她还很主动,也擅长和人交际?”

朱远墨:“姑娘说得对,我娘但凡存了心思交好的人,就没有失过手。”

晏三合:“她也不喜欢忍着,心里有什么委屈,身上有什么痛,都要说出来,喊出来。”

朱远墨:“是。”

晏三合:“她喜欢粘着朱旋久,也喜欢过问他在外头的事,还会拈酸吃醋。”

说到朱旋久,朱远墨没有多解释一句,只是黯然点点头。

“她的性子和付姨娘的性子截然相反。”

晏三合脸上透着浓浓的嘲讽,“这便是朱旋久第二个厌恶毛氏的原因。”

付姨娘因为身体不好,性格极度内向,心里有事,从不在脸上露出分毫。

又因为寄人篱下,凡事忍让,凡事小心,身上再多的不舒服,都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在做付姑娘的几年时间里,总是安安静静地呆在梧桐院里,基本不往外头去。

她不擅交际,也不喜欢应酬。

她对老太爷从来不会主动,朱老太爷在她房里多歇了几日,她都要把人推出去。

一个是火,一个是冰;

一个热闹的红,一个是安静的白;

一个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一个是空谷中独自绽放的幽兰。

“完完全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晏三合:“朱旋久从小看惯了付姨娘的安静温和,再看太太的热情外向,自然是一百个看不顺眼。”

“……不是!”

小裴爷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总拿太太和付姨娘比啊?”

是啊。

为什么总要和付姨娘比呢?

“这问题问得好,但我现在不能回答你。”

求求你回答吧。

我都急死了。

小裴爷只好问:“那有没有第三个原因?”

“有!”

晏三合:“朱旋久第三个讨厌毛氏的地方,是毛氏的娘家。毛氏嫁给朱旋久,外头看着门当户对,实际上毛氏是下嫁。”

朱远墨:“我娘是嫡女。”

“没错。”

晏三合:“庚氏当初选择这个女婿,一是女儿年纪有些大了,她心里着急。

二是朱旋久长得仪表堂堂,庶子被老爷带在身边,她觉得前途无量。

一个嫡女嫁给庶子,又陪了那么多的嫁妆,天平的两头是不对等的。

所以在毛家人的心里,朱旋久始终是高攀的那一个。而人一旦有这种起心动念,言谈举止中多多少少会带出一些趾高气扬来。”

“晏姑娘,你说得太对了。”

朱远墨:“我外祖母总是对别人说,我爹有现在,都是因为我娘的好命,我娘有旺夫运。”

看,这就是原因。

“任何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听到岳母说这种话,心里都会不舒服,何况是朱旋久。”

晏三合:“朱旋久本来心里就有鬼,他又是心思最深最暗的人,能不对毛家人生恨吗?”

“晏姑娘,还有一个原因。”

许久都不曾说话的朱远钊突然开口,“我娘是远嫁,她对娘家很护的。

老三朱远昊应声道:“毛家和庚家只要有什么事,都会来找他帮忙,有时候我们看着都嫌烦。”

朱远墨:“我娘那个性子风风火火的,无论他手上忙着什么事,都要求第一时间帮毛家和庚家解决,我外祖母也是。”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太太越护着娘家,朱旋久就越厌恶;毛家、庚家的人麻烦他越多,他越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