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西使(第2/3页)

当年契丹残部想从秦州撤到西秦或西蜀腹地未能如愿,除了高峻阳坚决不许外,绍隆帝与潜邸系猜忌他们与京襄关系密切,也是一个关键因素。

为此,契丹残部付出牺牲逾半数老弱妇孺的惨烈代价,横穿吐蕃高地才来到邛崃山西麓安顿下来。

对逃京事变之后,被流放过来的数千潜邸系罪臣家小,萧纯裕他们怎么可能优待?

虽说钱尚端、张辛二人,因为与京襄有故,又曾是先帝的旧臣,待遇稍微好一点,至少这次留在契丹残部在邛崃山西麓修建的炉城,没有从军远征,但两家的子弟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这次只要青壮男丁,基本上都被征为从军苦役。

这也是诸多苦役中最艰辛、惨烈、死亡率最高的一种;留在炉城的苦役,熬过最初两年修城筑寨的苦楚,目前只要从事耕种、放牧以及做工,至少不用累吐血。

从军苦役,特别是高寒之地,吃不饱,睡在拥挤肮脏的营帐里,开山凿石、挖土伐木,稍有不慎,一头栽倒在工地上,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

看张晋皮包骨头子的样子,几乎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朱芝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拱拱手说道:“待我拜见过萧郡王,再来找张世兄叙旧!”

张晋只以为朱芝这么说,只是不想在部属面前表现太无情冷血,但他心里没有将朱芝的话当回事,也不觉得以朱芝此时的地位,以朱芝此时在司空府得宠信的程度,真会体恤他们在抚羌城的艰难、惨烈。

不过,想是这么想的,心里却抑制不住有所期待。

张晋也很清楚,以朱芝的地位,只要在萧家人跟前帮着说句话,他们在抚羌城的处境将会有天壤之别。

不过,张晋回到苦役营地,一直到第二天黄昏,都不见朱芝派人过来找他,还以为妄想终究是妄想。

就在他彻底失望时,却是吕靖亲自找过来,请他前去朱芝落榻的馆舍。

吕靖乃吕文虎之子,数年前随朱芝赴任黎州,进入邛崃山建造司户厅。

第二次淮南会战之后,朝廷正式将黎州从羁縻州改为经制州,成立州衙,治汉源、清溪、峨边三县、十一寨城,以朱芝为知州、赵善为兵马都监、司兵参军。

其时黎州除了刘福金、魏桐两将所率领的、隶属于天雄军的千余精锐甲卒外,赵善还以州兵马都监司的名义,从邛崃山羌彝诸部招募番兵;朱芝当时推荐吕靖协助赵善操练番兵。

三年操练番兵有成,其间吕靖还前往泌阳高级军事指挥学堂修习半年时间,再回到黎州时,司空府决定扩大番兵招募,以刘福金出任黎州番营都指挥使,吕靖出任副都指挥使。

赵善统领刘福金、吕靖及魏桐三将,配合契丹步骑主力在贡嘎山以东作战,吕靖当然知道张晋在从征苦役队伍里,却是装作不知。

以往在襄阳、在建邺,张晋这些深厚皇恩厚宠、注重前途远大的子弟从来都不把他这个朱府扈从放在眼里,吕靖此时又岂会额外去照顾张晋?

没有踩一脚,就相当客气了。

不过,现在是朱芝要见张晋,吕靖也不会怠慢。

……

……

抚羌城大营再是简陋,萧林石让人给朱芝安排的驿馆也不会差,乃是原部族首领位于石寨之内的一栋别院木楼。

吕靖领着略加洗漱的张晋走进来,赵善、萧纯裕二人这时候正起身从朱芝住处告辞离开,看了张晋一眼,都没有作声说什么。

“张世兄坐下,两年前你们从汉源而过,当时事务繁忙,也没有好好招待你与世叔,不想一别两年,竟在抚羌城再次相见。”朱芝招呼张晋坐下来,又示意还习惯侍立一旁的吕靖坐下来陪着说话,侍茶之事交给杂役去做。

张晋拘谨的坐在下首案几之后,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汪伯潜、晋庄臣、罗楠光等逆党畏恐失势,劫持陛下出京逃往润州,谋求另立朝堂,世叔他是糊涂,竟然不识汪晋等人的险晋用心,涉事其中,终致事败流充之祸,令张世兄及妻儿也难逃流徙到这苦寒之地来,张世兄这两年想必是满腹怨恨吧?”朱芝眼神灼然的盯住张晋的眼睛,问道。

“我父亲当时涉身其中,也是深受蒙蔽,绝无相害京襄之意,但大错铸成,流徙吐蕃,也是咎由自取,绝无怨诽之念。”听朱芝言语不善,张晋以为司空府终究还是不放心他们这些人,吓得面色惨白,连忙申辩道。

“是吗?不过,我可听说有些人流放到炉城,明里暗里可没有少说司空府的坏话,甚至可以说是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了。”朱芝沉声说道。

“……”高原的深秋,已很有几分寒意,张晋这一刻背脊却有潺潺汗水而下,跪坐案后,说道,“初涉苦寒之地,饥病交加,饿殍于野者也有之,是免不了有些牢骚之言流传出来,但近两年苦役劳作,最初的浮躁、怨恨早已磨灭,剩下皆是对以往所犯大罪的悔悟……”

“好了,你不要替别人掩饰了,”

朱芝挥了挥手说道,

“不过,说起来你是该怨恨的,先帝待你张家何其不薄,先帝病逝时犹念念不忘驱逐胡虏、收复中原,但先帝驾崩之后这些年,你张家为收复中原做了什么?你应该怨恨汪、晋这些逆贼,蒙蔽了你父亲的心志,你应该怨恨为何不是堂堂正正战死在沙场之上,你应该怨恨为何不能堂堂正正为国捐躯,却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最后只能在饥寒交迫、无声无息中死去!你可还记得随先帝迁都建邺之初,你看不惯世家子弟忘却国仇家恨,整日登楼饮宴狎妓玩乐,你曾拔剑与之割袍绝交,言男儿当为社稷从军征战、马革裹尸,以求万世之名,而非图一世之享乐?不是没有过去几年,你就将这些统统忘却了。是什么让你忘却这些,你心里真真没有一点怨恨吗?”

张晋惘然箕坐案后,想起年少时的豪言壮语,满脸羞愧,都不敢抬头看声色严厉的朱芝。

“张晋你抬起头来,我说这些话不是要羞辱你,”

朱芝沉声说道,

“我来抚羌城之前,曾往泌阳见过使相。你们在炉城所说的那些牢骚话,早就有传到司空府,而且你也想不到会是谁将你们说的这些话密报有司,照道理来说,使相不应该管你们的死活,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但使相总是不忘旧情,在我辞行时要我仔细甄别,确有痛改前非者,可以适当加以宽免。可惜啊,我了解的情况是痛改前非者实在不多,我也不能辜负使相的信任,妄意宽免心怀怨恨之人。你说再多的话,我也不会相信,我现在只能给你一个机会:番营会从流充囚徒里招募一些兵卒,应募之后可以赦免旧罪,以平民的身份服役军中,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个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