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075-老槐树

◎他想陈濯天天开心。想陈濯,一直有人陪。◎

夏子澈有点担心, 他没再继续追问,只微微皱起眉,歪着头, 用脸颊蹭蹭陈濯的掌心。

陈濯的手是冰的。

“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夏子澈覆上陈濯的手,用拇指轻轻蹭蹭他的手指骨节。

他伸手想帮陈濯擦擦眼泪, 但又发现自己的位置有些不太方便、他看看自己, 又看看陈濯,最终捏捏他的手:

“你稍微让一下。”

“嗯?”

“让我翻进去。”

夏子澈往树杈边上挪了挪, 似乎是想直接从窗户翻到陈濯的房间。

他这姿势太危险了, 这人从树上掉下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陈濯真怕他摔出个好歹来:

“算了吧, 走门不好吗?”

“不好, 你现在就需要我,我现在就想抱你, 一刻都等不了。”

夏子澈念叨着, 自己颤巍巍在树杈上站稳, 然后大步跨到了对面的窗台上。

“当心点了。”

陈濯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他看夏子澈全须全尾跨过窗户进到房间才放下心来。

他又以目光将这人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你的鞋子呢?”

“……”

夏子澈像小孩一样踢踢脚上只剩一只的拖鞋:

“爬树时候弄掉了,没事,我回去的时候捡了就行。”

“怎么不穿鞋?”

“急啊,我急啊!半夜三点接到个不吭声的电话, 再打过去关机了,我真怕。”

夏子澈想给陈濯擦擦眼泪, 但他手脏, 迟疑一瞬, 他一点不讲究地掀起自己衣服下摆往他脸上糊:

“别嫌弃, 昨晚刚洗的, 干净着呢。”

陈濯原本有点想哭,但被夏子澈这么一糊脸,又有点想笑。

他索性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夏子澈被这个突然的拥抱弄得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像安慰小孩一样拍拍陈濯的背:

“怎么了到底?做噩梦了?”

说着,他却突然瞥见了陈濯房间里连被子都没拉开的整齐床铺,根本不像有人躺过:

“不对,这都快三点了,你没睡觉吗?校服都没换呢,你出门了?还是怎么了?跟我说说?算了,不想说不说了,睡觉吧,我陪你,你睡了我再走。”

陈濯侧过脸,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一口他的侧颈:

“继续翻窗?”

夏子澈嘿嘿傻笑:

“你也可以像长发公主一样,多长点头发,让我滑着溜下去。”

陈濯也跟着笑了,但却把夏子澈抱得更紧了些:

“小崽。”

“在呢。”

陈濯闭闭眼睛,深吸一口他身上的槐花香味,叹息般又唤了一声:

“小崽……”

无论多少次,夏子澈给他的回答永远都是一句带着少年欢快尾调的:

“在呢。”

夏子澈在陈濯身边,似乎不需要做什么,就能把他从那种绝望无力感中拉出来。

陈濯状态好了一些,他进浴室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出来时,夏子澈已经大喇喇歪在床上睡着了。

陈濯轻手轻脚走过去,拉开被子想盖在他身上,但才刚靠近,夏子澈就醒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眼睛还有些红,估计人还没清醒,就想着从床上爬起来:

“你睡,你睡。”

“躺着吧,一起睡,往里面靠靠。”

“哦……”

夏子澈往边上挪了挪,他躺得好板正,像是在背上捆了一块钢板。

陈濯看他一眼,自己去墙边关了灯,又折返回来,躲进了被窝里。

被子里面被夏子澈捂得暖烘烘的,陈濯原本平躺着,有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后来,他又侧过身子躺,却发现夏子澈一双眼睛也瞪得像铜铃。

“不是很困吗?怎么不闭眼?”

“我……我紧张。”

夏子澈都不敢看他:

“要不我还是下去吧,等你睡着我就走了。”

“别。”

陈濯按住了他的的手腕,他稍稍靠近了些,用脸颊蹭蹭夏子澈的肩膀:

“你抱着我好吗?我怕,夏子澈,我好怕……”

听见前半句,夏子澈差点吓得从床上弹起来,但到了后面,他迟疑片刻,还是伸直手臂,要把陈濯揽进怀里。

“怕什么啊。”

陈濯闭了闭眼睛。

他怕。

他怕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怕事情还是会像以前那样。

他原本已经刻意淡忘了一些事情,他有时候甚至会动摇,当初那一切是否真的真实存在过,那是不是真的只是他做的一个很真很真的梦,平行世界也好,梦魇也罢,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有些事情在眼下这个世界里不会发生。

今天之前,陈濯心里都还有这么一丝侥幸,直到他在晚餐时听见陈道远提到了那个小男孩。

五岁、男孩、心脏移植、家庭困难……

这些关键词一下子把他拉回了当年那段噩梦中。

其实,至今,陈濯都想不通,事情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陈道远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件事的因果报应会落在他身上,为什么一夜之间他就家破人亡。

陈道远当医生很多年,遇见类似的病患也不少,他和苏楠都是心善的人,每次遇见这种真的特别困难的情况,能帮也就悄悄帮了。

那次也一样,小男孩等到了配型,可手术费还没交齐,陈道远匿名捐款补齐了这个缺口,小男孩的手术也特别顺利,原本一切都很正常。

可手术结束后,男孩的家人以无力承担住院费用为由要求转向下级医院,也不知道中间流程是怎么走的,事后大家才发现,那家人并没有继续住院,而是私自带男孩回了家。

后来,因为术后护理不当、伤口感染诱发急性排异反应,孩子突然就没了。

孩子的爸爸将所有过错全赖在医院,可能是知道自己不占理,他没有讨说法,也没有讹钱,他直接提了把刀,把所有的账算在了他儿子手术的主刀医生头上。

“老子为了这手术花了那么多钱!你他娘的收了钱怎么还是把我儿子治死了?!”

“我看是你们这些个医院不干人事吧,骗了钱也治不好病!不住院就把我儿子治死?是不是觉得我们没钱没势好欺负?!”

“那是我们家唯一的种!那他娘的生了多少赔钱货才出来这么个带把的?!这是我婆娘拿命生的儿子!现在你们病没治好还治死了!我们家香火断了,你拿什么赔?!”

记忆里男人声嘶力竭,他的声音被视频传达出来,有些模糊。

陈濯听过无数遍。

他逼着自己看过无数遍。

看到最后他忍不住干呕,一闭眼,脑海里全都是男人挥的刀和屏幕里飞溅的血。

视频是旁边人用手机拍的,比监控清楚很多。

视频有好几个版本,各个角度都有,有很多人在围观,从头至尾,却没有一个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