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顾放为回来那天, 鹿行吟去火车站接他。

A国的S省到这边其实有直达,只是这一次顾放为没有乘坐直达航班,也没有搭顾氏合作伙伴的顺风飞机,他跑去了首都机场转机, 随后买了一张火车票, 理由是:“我从来都没有坐过火车, 我要试一试。”

他买了凌晨抵达的航班。

这年动车组正在开建, 火车站等候大厅中挂满了宣传标语,鹿行吟白天收到他的信息, 晚上就跟霍思烈和家政阿姨说了一声,提着行李箱搭公交车去等,算作提前搬去和顾放为住,一起开学了。

像那一天顾放为在火车站等他一样。

这个学期过半的时候,就要进入全面停课了,时间过得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快, 剩下的学习时间也比他们想象的更紧张。

人来人往的火车站, 鹿行吟抱着一本专业书, 在时不时响起的广播声中看题, 旁边传来方便面的香味,鹿行吟抬头看了一眼, 又抱着书跑去售货店, 买了两盒方便面,等顾放为下车后一起吃。

车次的信息一列一列减少,从滚动变成静止,又从静止的一大排变成只剩下一列。首都到这边凌晨的这一班, 到S市即是终点站, 乘坐这班车的, 大多是工作出差的旅人,也没什么人来接,大厅中人越走越少,等鹿行吟写完一张去年的国家初赛试卷时,整个候车大厅就已经不剩什么人了。

他的手机响起来。

是顾放为,他的声音小心压低了,听起来有点沙哑,像是说什么秘密的情话:“小计算器,这个车凳子好硬,我屁股疼。”

他还是那样委委屈屈的声音。

阔少爷体验生活也不是这么个体验法,陈冲带他们出去听培训转乘,都知道买软座,只有顾放为这个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的会异想天开地去买硬座。

鹿行吟唇角勾起来:“哥哥屁股疼,我就帮哥哥揉一揉。”

顾放为在那边笑,闷闷的一声震在胸腔里,低沉又好听。他换了话题跟他说:“还有我刚去时就有人在我位置上坐着了,我还确认了三遍我没走错地方,问了乘务员才知道,是有人占了我的位置。”

鹿行吟轻轻说:“是买了站票的人,站累了,就坐在你的位置上了。”

“对,我才知道还有站票,为什么我搜索的时候没有看见站票怎么买?”顾放为问。

鹿行吟笑:“你还想买站票?”

顾放为咳嗽了几声:“我就问一问。”

火车在那边过隧道,信号时好时不好,声音也断断续续,经常要隔老大一会儿才能听见声音。顾放为问他:“小计算器我们不挂电话好不好?你在干什么呢?”

“我在,”鹿行吟扫了扫草稿本上的纪录,“在做一道很漂亮的合成题。”

“那你做题,哥哥就听你做题好不好?”顾放为说。他显然无聊至极,硬座的位置靠窗,被周边站着的人和坐着的人挤得死紧,他就抱着一个背包,弱小可怜又无助。往外面看,也都是乌黑的一大片。

倒是让他想起鹿行吟的眼睛,乌溜溜的,里边总映着亮光。

鹿行吟说:“好。”

顾放为于是和他聊天,有信号的时候聊,还是那些细碎的、无聊的东西。

“你还是喜欢化学多过喜欢我。”

“没有的,最喜欢哥哥。”

顾放为又从他这里套出两句喜欢,非常高兴,“我还没坐过地铁,地铁好玩吗?”

鹿行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他其实也没怎么坐过地铁,就陈冲带他们去Z大二中培训路途中,坐过一次,那么大的地铁站,无数个出入口,无数个楼梯与电梯,七拐八弯的让人眼花缭乱,陈冲捏着他们所有人的地铁卡,他跟着大部队一边走一边背单词,也没记住什么。

顾放为于是记住了:“那下次我们两个一起坐地铁。”

“小机器人找到了投资商,现在给它换了一个外壳和造型,新的硬件他们下个月寄过来。”顾放为说,“你喜欢金色还是白色”

“我喜欢绿色。”鹿行吟说。

顾放为大囧:“绿色的小僵尸会多丑,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我喜欢绿色。”鹿行吟说。

信号又断断续续起来,温柔的声音带着疲惫,将这一端的拥挤喧扰带去另一边,也将另一边的沉静与安稳带到这一边来。

后边顾放为又罗里吧嗦跟他扯了一些话,发觉鹿行吟没有声音了。

他被挤在硬座狭小的空间里,“喂”了好几声,以为没信号了,也不着急挂断,只是等。通话时长已经到达了四十分钟,鹿行吟很少有这么乖巧跟他打电话的时候,这次肯跟他打电话,理由多半是“你先打过来的我不用交电话费”。

他知道鹿行吟上个月和他打电话,花了好几百的电话费,哪怕顾放为给报销了,鹿行吟也很谨慎。顾放为于是又给他取了一个外号。

“小财迷。”

他轻轻地喊他,鹿行吟没有回音。

列车缓缓停下,终点站报站广播响起来。顾放为洁癖,起初忍了忍,想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都下去后再下,但前边老有人磨磨蹭蹭的,他就拎着书包和手机,冷声说:“让一让,劳烦让一让,谢谢。”

这么冷的天,下车后风瞬间把人吹得透心凉,顾放为冷得浑身都在抖,牙关格格作响,手机通话页面还开着,他拿起来贴在耳边叫了几声:“喂喂,小计算器,不要装听不见啦,你男朋友已经到啦!”

“喂喂喂?”

还是没有声音。

顾放为背着背包,大步流星地往出站口走,S市的传送带慢得让人心焦,转过好几个角落,他终于来到了火车站大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靠里的鹿行吟。

“还找了根柱子靠着,生怕我看得见是吗……”顾放为一边走过去一边说,声音却渐渐地小了,最后趋近于无声。

鹿行吟坐在角落里,脑袋微微偏过去,靠在承重柱上,睡着了。

那苍白细瘦的指尖还握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一团墨,已经勾连,底下化竞书被翻得快烂了。鹿行吟睡着后就是很乖的样子,一个寒假没见,乌黑的碎发长长了一些,看上去柔软舒服,睫毛又翘又长。

手机放在膝盖上,通话页面还亮着,给他的备注就是平平无奇的“顾放为”三个字。

顾放为看了他一会儿,也生不起气,那些分别时的小性子,赌气撒娇,此刻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轻轻地把身上的背包放下,俯身的那一刹那,他微微偏过头,修长的手指扣上鹿行吟的肩膀。

热气飘散。

鹿行吟迷蒙的地睁开眼,发觉顾放为在吻他。

这吻持续了多长时间,他也不清楚,好像那一刻时间都静止了,随后将这静止的时间中所积压的一切声音、情绪、温度,蓬勃的泼散、打碎,氤氲涂抹在他们身边。